炼剑(151)

“等见到他,你自然会知晓。”

谢衡之面色不变,语气却能听出点微妙的不耐烦,显然是不大待见她问起的人。

虞禾猜想那多半就是什么难缠人物,或许又是谢衡之招惹的,也没有追问的兴致。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无论如何,先找到付须臾,或许还能有一丝挽救的机会。

“我记得峰主曾说过,世上没有破解不了的阵法,只是暂未寻到方法,亦或是人力有限,付不起破阵的代价。或许……”

她说着又停了下来,此时此刻,连她自己都觉得希望渺茫,可无论如何,总要拼尽全力试上一试。天火灭世,届时修士或有能力自保,寻常凡人又该如何?

谢衡之:“付须臾用两千年布阵,在九境各地用借花之阵献祭生灵用以发动阵法,又费心让九境地脉重连,想要阻止他,你以为,谁付得起这个代价?”

他说完后虞禾便沉默了,他垂眼看她,发出一声耐人寻味的苦笑。

当初虞禾不认同阳关道的灭魔之法,即便利用借花之阵献祭众多修士后,能够开启天火诛魔,拯救更多人的性命,她也不认可这种欺骗与利用,让无辜人为了所谓的的救世而赴死。

如今轮到她想要阻止天火诛魔,仍是要牺牲更多人,她同样不会认为这是对的。

虞禾仰头忘了眼天穹,火红的巨缝映入眼底,宛如在她瞳中跳跃的火焰。

这道天隙给了她回家的机会,同时也将为九境的生灵带来浩劫。正如谢衡之所说的,她其实也做不了什么,这一切本不是她的错,也不关她什么事。甚至可以说,她只是神仙打架,无辜被卷入的倒霉凡人。

天火诛魔的起点,本就是因为人性的丑恶,凡人的浊念滋养了魔族,而他们无力反抗,只能依靠更为强大的修士保护。却正如付音所遭遇的那样,有人恩将仇报,更多人将这一切当做理所当然。

或许这两千年间,付须臾也有过迟疑与挣扎。但两千年这样漫长,执念消散不去,初心早已在人世间被磋磨到面目全非,他已经不在意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还是错。

谢衡之的话恰好戳中了虞禾的心思,从一开始她回到家,就想将一切忘掉,所有好或不好的事都当做是梦,她还有一个属于她的,更安宁自在的世界。

但她想了片刻,却说:“能做多少做多少吧,尽力而为最好。大道无情,人却有情,要是我修道,也能救到重要的人,也不悔走过这一遭了。”

谢衡之听到这话,眼睫忽地轻颤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向前方。

救到重要的人。

不知为何,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谢衡之忽然想到了死去已久的陆萍香。也想到了当初在魔域,被煞鬼啃食到露出半边白骨的自己。

很久以前的他,没有料到自己也会有求而不得,被心中执念苦苦折磨的时候。

那些年月并不久远,他却总觉得记忆模糊,也或许是没什么好记得,也不想记得。

他不希望虞禾有相同的感受。

——

虞禾原本以为,离开了清圣山,谢衡之应当是要与她去找付须臾,再不济也是先回一趟栖云仙府,找鹤道望以及各位仙首商量对策,谁知他却自顾自带她去了凡世。

从朱雀城回来以后虞禾便昏迷了几日,总觉得这几日耽误了许多事,一点也没有游玩的心思。

她语气略有埋怨:“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走吧,陪我进去看看。”

虞禾虽然不大理解,但还是跟着他的脚步往里走。似乎天火诛魔的真相也传到了凡世,以致街市上的百姓无不是面带愁容,只有天真无知的孩童还在欢笑着跑闹。

谢衡之兀自说道:“神佛面前,能窥见凡人各种各样的私欲。”

随着虞禾往城隍庙深处走,香火的气息也越来越浓,甚至浓得有些刺鼻。

她看到来来往往的人跪坐在蒲团上跪拜磕头,他们紧闭双眼,虔诚的向石像祈愿,签筒在他们的手中被摇得哗啦作响。

世道大乱,神佛前反而愈发香火旺盛。

虞禾望着这一幕,心中似有所感,也紧随人后,取了三支香点燃,在神像前拜了又拜。

等她要起身离去的时候,谢衡之却忽地说:“不求支签吗?”

“也是,来都来了。”她喃喃地应了一声,心中想着与这次的劫难,取过签筒晃得哗啦响。

然而要抽签的时候,她又将签筒递到谢衡之面前,说:“天道最眷顾你了,你来抽吧。”

听到这句,谢衡之无声地笑了笑,顺从她的意思抽了支签出来,只是快速地瞥了一眼,很快便移开眼要将签丢回去。

虞禾抓住他的手,凑近了才看到签上写着:卦中之象如推磨,顺当为福反为祸。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大写的“凶”字。

虞禾收回目光,灵签落入签筒,她也立刻拽着谢衡之往外走,边走边说:“修道之人怎么能信这些,肯定不准的。”

谢衡之这一次却没有附和她的话,只是沉默着跟随她一同离开。

两人走了一段路,虞禾听见一旁的茶铺有人说:“肯定没事,想这些做什么,除魔卫道是仙门的责任,他们还能放着不管吗?”

他的同伴叹息道:“我每回一抬头,看到那道大口子就心慌,不是说要把那道口子补起来,就得死好多修士吗?他们要是不愿意怎么办?”

“不愿意?他们捅出来的篓子,要我们这些寻常凡人遭殃!死多少都是该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谁知道这诛魔阵法是骗人的……”

虞禾面色诧异地停下脚步,而后凑到谢衡之身边,小声道:“什么意思,民间已经知道这些事了吗?怎么会传得这么快?”

不仅传得快,甚至已经有人说出,只要死更多修士,就能够阻止这场浩劫。如同最开始要开启天火诛魔的时候,也是许多人附和,要求修士们为了诛魔大业而献祭。

谢衡之拉着虞禾的手继续往前,语气依旧淡漠。“人言可畏,显然是有人想借此挑动民心,逼仙门做出抉择。”

“是曲流霞?”虞禾第一个想到他,随后她又摇摇头,说:“但他也不像是知晓如何破解阵法的人,难道是姚娉婷告诉他的?”

她想着又觉得不太对,姚娉婷虽然是阳关道的人,但她除了瞧不起凡人以外,一心要除魔以外,似乎真的不知道天火诛魔是个灭人诛魔的骗局,付须臾必定不会将破解的方法教给她。

“是付须臾。”谢衡之冷不丁出声。

“是他?”

虞禾愣了一瞬,刚想发问,忽然想到什么,随即便沉默了下去。

或许是因为,付音就是献祭了自己,连血肉都被分食,他才越发对人性感到失望。阳关道的创立,不正是由于一部分修士厌倦了无私地保护凡人吗?总说天道无私,修道却很难以撇弃私情,有私情便少不了这样的争端。

付须臾的意图,正是要让众仙门都看看凡人的自私自利,从而感到不值,放弃为这芸芸昧昧的众生而牺牲。

谢衡之:“你想到了。”

虞禾点头。

谢衡之微凉的嗓音中,能听出些微的嘲讽。“为了这些凡人去死,他们只会认为是理所当然,救他们的人,连名字都不会被记住。”

虞禾也没有反驳,她因为这段话,也被勾起了一段回忆。还记得她当初在瑶山,假扮秦娇玲参加三秋竞魁,和几个不同仙门的弟子夜谈,其中一位修士便提过一件旧事。

那个修士告诉她,自己有一位同门,不是死于邪魔之手,也不是死于修行时出的岔子,而是被凡人煮成了肉羹。

他们的辖地由于有魔修作祟,祸乱百姓引起了疫病,他们想尽办法救人,但到底是小仙门,没什么出色的医修,只能先向派人先去其他仙门求助。其他修士则先控制疫病不再扩散。他的同修在小村落中救人,百姓们拖着腐烂的身体惶惶度日,不知是什么人传出一个谣言,说修士相当于半仙,有着百毒不侵,长生不老的身躯,吃了他们的肉什么病都能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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