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翻译官(115)
三位主审官右下的小方桌后面坐着二品武官满柱。左下方的小方桌后面,则坐着两位身穿正三品官服的文臣。
其余就只剩两侧手持杀威棒的衙役。
“来人,给秋童赐座。”
钦差发话,很快有人搬来一把椅子放在正中央。
我给三位主审行了屈膝礼,起来的时候眼前一花,险些摔倒。
八爷关切道:“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先让大夫看看?”
我摇摇头,缓缓坐下,深吸一口气道:“请钦差大人开堂。”
八爷微微颔首,征询两位尚书和右下两位官员的意见,待他们一致点头后,才一拍惊堂木道:“本钦差奉御旨审理此案,因案情复杂,涉及步兵统领衙门和刑部多级官员,特请来大理寺卿郑大人和都察院左都御史洪大人共同审理。”
我可太有排面了,第一次上公堂,就触发了国家司法制度里的最高审判级别——三司会审。
绝,真的绝!
正式审理前,衙役呈上一份万人请愿书,巨幅白布折了好几折,展开横霸半个公堂。
开头,用娟秀洒逸的笔迹写了一篇记述我入清以来种种事迹的颂文,下面签满人名,名字上都盖着红指印。
按说,钦差不应理会这种民间请愿,八爷明显偏袒我,略一沉吟,就命衙役当场宣读。
执笔者不知是谁,可能对我身边人做了不少采访,对我的事情如数家珍,从广源寺为伤病的传教士们拍门,到为慈善院儿童讲故事唱歌,到第一次登殿,教训贝勒府嫡子,第二次登殿,带女公爵了解北京和大清,排戏,论道,被绑架,带孤儿满月求学,雨中求医,为办基金会和医学专科学校奔走应酬,当街遇刺,甚至深夜遛狗……有些我都记不得的事情,被作者以平实的语言娓娓道来。
完全没煽情,甚至没有一个倾向性的评价。
我本人听了不尴尬,但堂上的衙役,以及大理寺卿和都察院左都御史看我的眼神却明显变了。
从仇视冷漠到惭愧钦佩,如果用温度形容的话,大概是从零下上升到三十七度吧。
看来这篇全文无一句歌功颂德的颂文值三千两。
第86章
八爷张了张嘴, 似乎想感慨几句。
张尚书面无表情地抢先开口:“作出《悯农》的李绅,当官后穷奢极欲,挥霍无度;‘凿壁偷光’的匡衡, 成了贪污纳贿、结党营私的奸相;四岁让梨的孔融,说出‘父之于子, 当有何亲?论其本意, 实为情欲发耳。亦复奚为?譬如物寄瓶中,出则离矣’这样的狂悖之言;自古人性复杂,刑部尤其多见。钦差大人应专注于案件本身, 而非涉案之人,更不要被其表象迷惑。”
八爷瞥了他一眼, 淡淡道:“人性固然复杂, 但世间芸芸众生, 能经得起推敲的又有几个?秋童入大清短短半年做了这么多事儿,倒比本钦差还要分身乏术。且桩桩件件都是情谊,对朝廷和穷苦百姓有大爱, 对同僚有关爱,甚至对畜生都有怜爱,这样的女子, 岂会和市井泼妇一般, 与婢女争风吃醋怒而杀人?张尚书主管刑部多年, 可见过阴阳两面如此对立的人?”
作为钦差, 八爷的立场偏得有点太明目张胆。他简直不像审判长,而是我的辩护律师。
以至于都察院左都御史不满道:“判案应据实据法, 不能随心而断。请钦差大人维持公正!”
八爷只好开始走正常流程。
我不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 既紧张又兴奋地看着这个巨大阴谋浮出水面。
首先由检方,即刑部衙役出具物证。
一把生锈的菜刀。刀刃上崩掉了几个豁口, 刀身上有几道裂痕,血迹斑斑。
一只无头死橘猫,尸体放在冰盆里,得以保存完好。勃颈处的毛发剃掉了,断裂面参差不齐。
两套血衣。其中一套是无头女尸身上的,另外就是案发当天我穿的那套。
一本书。居然是我花了三天时间,费劲巴拉翻译出来的《史上最伟大宫殿——讲述我见过的凡尔赛宫》!四姝进雷家之前,先来我家扫荡过!
然后是人证。
第一个出场的就是雷家的婢女。面生,我不认识。
检方问:“你是谁,和秋童是什么关系,和死者又是什么关系?”
她跪伏在地,不慌不忙地答:“民女白翠,是江西雷家的婢女,数日前同主母来京,与秋大人成为邻居。搬来第一天,民女因为好奇大清第一女官的样貌,隔着自家院墙偷窥,被秋大人的婢女莲心抓了个正着。
莲心姑娘人美心善,并没有责怪我,反而与我攀谈起来。我羡慕她能跟着秋大人,没想到却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她说,自己曾是我家少爷的贴身婢女,在少爷身边吃得好,穿得好,过得比普通人家的小姐还舒坦。后来,秋大人搬到隔壁,三五不时找机会来串门。起初,她也像我一样,对秋大人充满敬仰,可来往多了才发现,秋大人和她想像的很不一样。
秋大人生活骄奢,两三天就要叫人清理茅房;从来不自己洗衣服,灶台也没热过;养了一只狗,每天都要吃肉。她的俸禄支撑不起这样的生活,就想方设法占别人便宜。不仅从我家要水要柴,还经常来蹭饭。
这便罢了,雷家殷实,便是多供养一个人也无妨。可秋大人还……对我家少爷言语轻佻,多次深夜唱曲引诱,甚至投怀送抱。少爷不胜其烦,不得不早出晚归躲着她。
莲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是顾及秋大人的官威,不敢吱声。后来从少爷的信徒那里意外得知,秋大人曾在佛耶论道中诽谤少爷,逼得少爷不得不还俗。她气极懊恼,再也不给秋大人开门。秋大人恼羞成怒,竟叫来几个旗兵上门施压,逼着少爷把莲心卖给她。
从此莲心过得生不如死。每天做着繁重的工作,晚上只能睡在杂物间地上,秋大时常打骂她泄愤,还威胁要把她嫁给老太监。
我们做奴婢的,最怕遇到这样的主子,因签的是死契,只要主子不开恩,这辈子就没盼头了。
案发前一天,莲心哭着同我说,她在榆树下发现了小菜的尸体。小菜是少爷养的猫,秋大人总喜欢爬墙骚扰少爷,有次被趴在墙头上打盹儿的小菜抓了一把,之后小菜就消失了。起初莲心还以为小菜被野猫勾走了,这才知道竟被心狠手辣的秋大人杀了!可怕的是,小菜身首异处,根本找不到头!她说她刚劝过秋大人不要再骚扰少爷,当时秋大人看她的目光非常可怕,她觉得自己活不长了,下场可能和小菜一样。
真没想到第二天就……”
白翠一边说一边抹泪,事事详具,连我这个当事人都差点信了:我生活确实‘骄奢’,确实占他家不少便宜,确实纠缠过居生,确实被猫主子抓了,并确实虐待恐吓过莲心……
她知道的这么详细,可见四姝在雷家的时候确实在监视我。但她们是什么时候与雷家串通的呢?
难道给我下套的,竟是谭婆婆?那些善意都是假的吗?
我闭上眼默默一叹。
再睁眼,径直投向八爷:说好的四爷松口再升堂呢?白写了八页纸,雷家锤我锤得更狠了!
八爷不动声色地轻微摇头,问道:“秋童,白翠所言属实吗?”
我把能否认的全否认了。
第二位证人是居生的粉丝。一个中年妇女,她醋意十足地表示,亲眼看我在蜜蜜点心铺子门口调戏居生。
我的反馈是:邻里之间碰到说句话,绝无逾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