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翻译官(139)
他们垂下一根布条栓在我手腕上,这才卸下雍亲王重负,将他拉回去。
待我被拉上来,四肢发软,瘫坐在地。
他让人提着油灯,颤颤巍巍地过来问我:“怎么样?脖子,胳膊,身上,哪里痛?”
豆大的火点,照出他额头上成片的冷汗和毫无血色的双唇。
我一时怔忡。
他艰难地弯下腰来,担忧地看着我的眼睛,语气急躁:“说话,吓傻了吗?!”
接着扭头吩咐人:“快去请大夫!多请几个!”
“王爷……”我这才回过神来,赶忙说道:“我没事儿。你……”
他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放在肚子上无意识地按压着,裤腿膝盖往下的部分血迹斑斑……
“无碍。”他随口一说,接着想把我搀起来,“要是能走,就别在这儿坐着。房间里亮堂,让大夫好好瞧瞧,别留下隐患。”
我奋力爬起来,反手搀着他。只觉得每走一步,他便浑身一颤。
“别走了!”我从侍卫手中取过灯放在地上,卷起他的裤腿,只见膝盖下方小腿中央的位置,在浓密毛线裤下,两道凸起的伤痕边缘为青,中间发紫,最中央已经破皮流血。
看着就疼。
想来肚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如此不能走,也不能背,只能叫人将他抬下去。
侍卫们把他安置在床上,我在旁胆战心惊地站着。
看他冷汗岑岑,闭目忍痛的模样,只觉得等大夫的每一秒都煎熬。
外伤倒在其次,最怕胳膊动了筋骨,腰腹内脏受损,这时代没有彩超和ct,中医能判断精准吗?
“你既受了惊,又受了伤,先回房吧,不必在此候着。”他抬眼瞧了瞧我,叫一旁给他擦拭伤口的晓玲把我送回去。
我噗通一声跪下,把怎么引来沈如之的原委交代了一番,颤声道:“是我的罪过,不敢请王爷宽恕,您就让我在这儿等到大夫来了问一句心安的话吧。”
他闭着眼摆摆手:“你做的不错。我早就想找这个姓沈的,可本地帮派横行,人人都讲江湖义气,相互包庇,很难把他揪出来。商人能供养他,却控制不了他,若不是你说服宁子珍,今日他不会现身。放心吧,刚果儿很快就会把他抓回来。”
“我不放心。”我摇摇头:“不听到大夫说您没事,我不走。”
他翻开眼皮看了看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叫人给我搬了把椅子。
待侍卫退出房外,晓玲端走水盆,他重新睁开眼,悠悠看来:“怨不怨我?”
啊?
“要是我没上去,你肯定能说服他,也就没有这险象环生的一劫。”
我没应他,因为我脑子里正在想更重要的事儿:“王爷,你突然派人去提宁子珍,莫凡一定能猜出原委。他会不会狗急跳墙?”
第99章
他满脸的沟通欲顿时卡顿, 没好气地扭过头,咬牙看着头顶的纱幔默然不语。
“王爷?”
“心怀天下事的是你吧?”
啊?
“本王就是个rou体凡胎,没你想的那么大公无私, 别总给我戴高帽!”
什么跟什么,这跟莫凡有什么关系吗?
我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 只能猜测, 他是疼得厉害,心情烦躁,不想聊公事。
可莫凡既有府衙, 又有帮派,真要东窗事发, 一不做二不休怎么办?
我倒不怕他对我们不利, 只怕他会疯狂报复商户, 然后带宁子珍浪迹天下。
那想必是雍亲王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也必将震惊朝野。
想到这里,我硬着头皮说道:“王爷, 您别生气。我心里哪有天下事,只有您操心的事儿罢了。我年轻见识浅,没做过基层, 官职又低, 跟您出来巡视, 无法像其他官员那样出力, 只能看您关注什么,就朝哪里用心。”
十四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 一旦陷入情绪泥潭, 谁拉都不出来。
雍亲王却不一样,他嘴硬心软, 有容人之度,服软认错在他这里永远有用。
听我这么一说,他神色稍缓,只是仍没给我个全脸,从眼梢看我,语气还有些生硬:“你偷偷观察我?观察到什么了?”
……什么偷偷,我光明正大地看呀!
“第一天晚上,您在客栈接见了莫凡和他的下属们,还和他们喝了酒,这说明您对天津各级官员的政绩还是比较满意的。第二天,您亲自带着莫凡巡视政务,说明除了能力之外,您还想检验他的人品,听听他的想法。我想,应该是第一天晚上的交流,让您对他的务实大胆印象深刻。
今天早上商人来告状,您根本没让他们展示证据就把人打了出去,说明您早知道这件事,但不想被商人抓住把柄,不想官被民欺。更不想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误伤莫凡。您如此惜才爱才,我就想帮您保护莫凡。起码,不要让商人把他逼上绝路。所以我去找宁子珍,想办法把证据送到您手上。
此刻我所想的,依然是您关心的事儿。我怕莫凡知道您掌握了证据,自以为没有退路,就破罐子破摔,大肆报复商人。他手底下可是有不少像沈如之这样的亡命之徒。要是天津乱了,朝野震动,您的用心良苦,岂不都打了水漂?”
他终于转过脸来看着我,眉头微拢,目光专注而深沉,长长叹了口气,轻声道:“哎,用心,无人比得过你。无心,你也是天下第一。”
……谬赞了。
“那莫凡……”
“本王能不安排妥当?早知你这么能操心,凡事应先同你交代一句。”
给我交代得着吗……要是皇上这么说,下面的臣子该吓死了。
“王爷别埋汰我了,以后我再也不自作聪明了……别动!”我蹑手蹑脚过去,啪得一下,拍死他手背上的蚊子,捏起扁平的尸体给他看:“还没来得及吸血,这算不算我立功?将功抵过行吗?”
他却没看我。视线放在我颈间,眉宇间一股浓重的戾气。
正在这时,侍卫来报,沈如之抓回来了。
原本一动都不想动的雍亲王立刻拍床坐起,怒喝:“留一口气,叫他知道‘终有一死’没那么容易!”
“是!”从侍卫们铿锵有力的回应就能听出,他们完全和主子同仇敌忾。
沈如之这个活在戏剧里的恋爱脑,硬生生把康庄大道走成了末路穷途。
我忽然想起化佛上堂时的模样,一个女流之辈,尚且遭受那样的酷刑,沈如之这次肯定要在十八层地狱里走一遭。
失神间,耳边忽然传来和刚才雷霆之吼截然相反的温柔问询:“害怕了?”
我赶紧摇摇头,“沈如之作恶多端,且无心向善,罪有应得。”接着勉励一笑:“我只是在想,当初我在步兵统领衙门监狱,您对我……可真仁慈啊。”
他脸上浮现几分愧色和不自在,“我当时是未对你开恩,却也没过分苛待你,是你自己不吃饭的……”
怪不得邸报上说传教士们都得了雍亲王的安抚,唯独我没有。原来在他眼里,差点饿死是我自找的……
我忍不住为自己叫屈:“那饭里的指甲头发和老鼠,人人都有吗?”
“你以为牢饭多干净?穷苦地方,为防好人蹭劳饭故意作奸犯科,牢饭里都搀着沙石泥灰,连碗筷都没有,汤水直接舀到地上,犯人还得争着抢着舔食。”
我听着都要吐了。
“好了,你这个胃娇气难养,夏季又容易燥腻,再不能让它生事了。别想这些了,以后我好好补偿你,让你吃的干净清爽、随心所欲,好不好?”
这表情语气,比和元寿说话时还要柔软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