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翻译官(181)
我纳闷道:“我觉得江宁大部分文人,对我并没有北方文人那么排斥。而且,江南人对女人也很包容。”
他摇摇头道:“你才来几天!要是能住上半年,你就会发现,这里才是女人的地狱。”
不会吧?
“可这里,好像很多女孩都能读书识字。你看,对面书局里刚走出来的,就是姑娘。”
他表情不屑:“江南就是这种风气,追捧才女!娶妻要选才女,狎妓也要选才女。这能是包容吗?这是更苛刻地要求!极少有女人,因读书过得更好,她们读过的书,不过是男人用来攀比的工具。可悲的是,人因愚昧而幸福。读书剥夺了她们的愚昧,让她们有向往,却没有出路,你说这不是地狱?”
……有那么点进步青年的味儿,但不多。
认知和现实矛盾,固然是痛苦的,但愚昧绝不代表幸福。愚昧也能感到痛苦,只是她们不会表达而已。
“你在济南府摆宴,很多女人去看你,结交你。能赋予她们这种自由和勇气,才叫真的包容。在这里,别人不看你的官职和成就,只看你的才华和教养。没有这两样,名气再大,也不过和花魁一般。你知道什么是教养吗?就是遵戒守礼,温婉贤淑。”
……所以说男人什么都懂,他们知道女人真正需要的包容是什么,但他们不给!
或者说,看心情给!
“你这个观点启发了我,我决定开辟一个女作家专栏,让女人大胆发声,给她们一条新出路。”
他白我一眼:“她们有没有出路,不在于她们,在于男人。”
没见过世面的古人!
“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的多了,也便成了路。女人的路,女人自己走,关男人什么事儿?!”
他仍然觉得我是天真的理想派,不过也承认,这世上的理想派越来越少了。
人会随着年龄增长,趋于妥协。
可我知道有个人,并没有被时光打败,四五十岁知天命的年纪,他还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推行新政,成为历史上改革最成功的皇帝。
就是我那冤种领导。
那晚刚果儿说,王爷让我第二天再去找他,但我并没有去。
我需要调整一下心态。
虽然我说了狠话,送还了东西,但我并没有调整好。
我以为,我在他那里,还可以保留一些特权。
他的反应和态度也给了我一些错觉。
但年漱玉一次次的挑衅,让我不得不慎重面对这件事:外人,确实没有内人重要。
暧昧和偏爱根本无法抗衡。
今天是年漱玉,明天可能是耿漱玉,李漱玉……如果我始终分不清国事家事,就会不自觉越界参与到他的生活中。
在那片领域,我没有自我保护的资本。指望他对我一点点留恋,维护我的尊严和利益,未免太一厢情愿了。
我不能像小孩一样停留在原地,我也得往前走,不能沉浸在他从前给我编织的保护网里,心安理得地天真娇气下去。
我得用自己的手段让人敬畏。
我得把自己和他剥离开。或者说,把工作和生活剥离开。
到今天,调整得差不多了,我准备晚上回去找他要个人。
到了下午,晓玲派人寻我,说四姑娘回信了,愿意相见。
虽然我是官,但她是才女,她更有骄傲的资本,我愿意登门拜访。
当即回去换了身女装,携晓玲,带上见面礼,来到她约定的青山书局。
她有本新书,正在此处刊印,即将发行。
一路上我和晓玲都有粉丝见明星的兴奋,相互猜测她的容貌、性情等。
没想到见了面却大吃一惊。她竟然和我们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不仅特别臃肿,还很粗鲁,我们到的时候,她正对刊印工人破口大骂。即便看到了我们,依然毫不避讳。
被骂的人,跪在她脚下痛哭流涕,想解释自己的失误,她却尖利地叫道:“滚开,臭虫!快点卷铺盖滚蛋,再让我看见你,非叫人打断你的爪子!”
装潢典雅,书香四溢的书局里戾气爆棚,除了她,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我真不敢相信,这是出版过好几本诗集、散文集的江南第一才女。
第126章
处置完失误工人, 她并没有搭理我们,而是继续检查后面各道工序。
晓玲秀眉微蹙,拉了拉我的衣袖。
“别说话, 装哑巴,我来应付她。”我低声嘱咐了一声, 拍拍她的手, 安抚道:“没关系,耐心等一等。”
又等了半小时左右,四姑娘又挑出一处错儿来, 不需她说什么,那个工人扑通一声跪下, 砰砰磕头, 颤声哀求:“求求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赶我走, 我全家六口指望我这份工养活,求你了四姑娘!”
四姑娘这次没搭理他,扭头喊了个名字。
一个身穿长衫, 看上去一身书生气的中年男子赶忙凑过去。
还没来的及说话,四姑娘就将没线装的纸稿重重地拍到他脸上,将他拍得身子一歪, 怒骂道:“你是怎么管事儿的?!顾家养了上千人, 就你这里废物多!”
中年男子面皮子涨得通红, 不断点头哈腰, 连连认错,“您教训的是, 是我失职, 从今以后,我一定亲自检查每道工序, 不允许任何人犯错!再有这样的事儿,我自己滚蛋!”
他态度这么诚恳,四姑娘依然用最恶毒的字眼咒骂他,直骂得口干舌燥,那中年男子变戏法似的递上一杯茶,恭敬道:“您润润嗓。”
四姑娘刻薄道:“我可不敢喝你这里的茶,谁知道杯子洗没洗净!”
……
耍够威风,她直接把我们晾在那里,转身去了内室。
等人来传唤我们,距我们到这儿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晓玲已经不想去了,扯着我的袖子赖在原地直摇头。
“咱们又不是为交朋友来的,她人品如何,和咱不相关。既然来了,总要试一试,能见到她爹最好,见不到也无悔。”我小声劝她。
其实晓玲和她书信往两次,内心对她是有期待的。
我自己也很渴望交上这个朋友,一方面钦佩她的才华,另一方面,也看重她的身份,我甚至打算,让她能成为商报首位签约的女性专栏作家。
进了内室,里面只有一张圆桌。桌上摆满了珍馐,乍一看起码有二三十道菜。桌旁只有一个椅子,她坐着,正大快朵颐。
我们站在桌前,就像两个要饭的。
这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我只能开口提醒她:“四姑娘,您不打算给我们看座吗?”
她抬眼瞟了下我,慢条斯理地吃完手里的鸡腿,优雅地擦了擦嘴角和手指,而后嘲讽道:“你们两个骗子,也配在我面前坐?”
“骗子?”我和晓玲对望一眼,都觉得莫名其妙。我俩连句有意义的话都没说,骗她什么了?
“你们是怎么拿到我给年二小姐的回信的?”
我指着身边的晓玲道:“这就是年二小姐。”
“放屁!”她猛一拍桌,毫无形象地口出恶言,“年二小姐惊才绝艳,岂是这种花瓶可比的!”
怎么,美女就不能有才吗?承认别人被老天偏爱,很难吗?我们再次被她的浅薄震惊。
晓玲脸色发青,恼怒地甩手就走。我也失望透顶,紧跟着往外走。
“站住!”
四姑娘猛得喝住我们:“你们两个以为拿我开涮没有代价是吧?来人!“
内室的门被推开,两个彪形大汉推门而入,“四姑娘?”
四姑娘抱着双臂,冷笑着看着我俩:“从你们站的地方到门口,不止七步,约莫十步,要是走得聘婷袅袅,十余步也是可以的。我不管你们怎么走,走到门口之前,作出一首让我满意的七言绝句,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