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翻译官(189)
若这次得了好处,我会不会迷上这种捷径,渐渐变得丧心病狂?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你下不了狠心,他却不会对你手软。从你掌握了四姑娘的丑闻,他就容不下你了。再者,这世上根本没有杯酒释兵权这回事,宋太祖拿下兵权,靠得是皇权和背后的支持者,而不是那杯酒。你想夺取点石书局在江南三省的话语权,从一开始就不该抱着友好合作的念头。哪怕顾鹏程是曹頫这样的愣头青,也不会傻乎乎为你做嫁衣。”
道理我都懂。
可这场战役是我挑起的,对他来说在,属于日子过得好好的,灾祸忽然从天而降。
我还是无法接受这个‘加害人’的身份。
“如果我找九爷……”
他不说话。
我自己就知道不可能。
九爷对顾鹏程的信任一定远高于我。只要顾鹏程向他陈述商报的威胁,他不仅不会与我合作,还会想方设法据为己有。
顾鹏程必须离开点石书局。
一阵响亮的肠鸣声忽然打断了我的思路。
‘鸿门宴’上几乎没吃东西,这会儿肠胃开始示威了。
“又没好好吃饭?”他轻轻一叹,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小盒,打开放道桌面上,“过来拿。”
这个小插曲对于已经起了一头冷汗的我来说,简直就像救命稻草一样。
我赶紧从杀人夺产的噩梦中退出来,忙不迭地走过去。
茶叶罐似的小瓷盒里盛着几块黑呼呼的风干肉。
他把瓷盒往我面前推了推:“这是江宁特产手撕鸭腿,尝尝看,合不合口。”
“王爷居然有吃零食的习惯……”我心不在焉地捏了一小块放在嘴里,脑海中浮现出他一边严肃办公一边吃零嘴的模样,不禁有些想笑。
他一脸期待:“味道如何?”
“又咸又辣……”但是很开胃!
下意识去摸第三块时,我才反应过来:“你不是不吃辣……”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目光隐忍而热切。
第131章
我竟然像只小麻雀一样, 被食物引着,一步步落入他的圈套!
这陷阱准备多久了?真是难为他夙夜匪懈,还分出宝贵的精力琢磨这些小把戏!
可惜我们之间的关系今非昔比。
“我崇拜王爷, 敬仰王爷,需要王爷的教导, 所以我不想离王爷太远。王爷曾说, 我是知己,更是谋士,是孔明之于刘备, 萧何之于刘邦。我当真了。
可知己和谋士毕竟都是外人,也不能离王爷太近。王爷还说, 让我收起那些虚伪客套的关心, 我也当真了。
我现在恪守本分, 努力找一个,既不会给王爷造成困扰,又可以不失王爷信任的距离。要是我哪里做得不合适, 还请王爷不吝赐教。我再改。”
话说到这份上,不可谓不诚挚,立场也很明确吧?我就任他握着, 等他自己放手。
可他却把另一只手也放上来, 两手合力, 紧紧包着我, “软甲只有贴身穿,哪有穿在外头的!你从来都是表面恭敬, 实际傲慢又霸道!顺着你的时候, 你是小绵羊,一旦不合你意, 不管是刑部酷刑,还是往日恩情,都别想叫你低头!自己只管放狠话,拿刀往人心上捅,还不许别人叫疼,更不许人家躲!这也就罢了,谁叫那人自己熬不住,心头的伤疤还没长好,就巴巴地掏出来往你跟前送,多少磋磨活该他自己受着,你不必改……我看也改不了!你要改的只有一点:口是心非!”
“我没有这个毛病!”他手心的温度像目光一样炙热,烫得我呆不住,不得不强行挣出来。
“你有!你心里有我!”
他把刚才藏进本子里的纸拿出来,展开给我看,“就算关心可以虚伪客套,无意识地乱涂乱画呢?只有时时刻刻想着,才会不由自主地信笔书写!”
……我在钞关数船的时候,在笔记本上画的小人头,写的雍和四,他竟然剪下来保存至今……
我当时,应该是因为他头天晚上扔了我的清凉膏而生气,默念他的名字骂他来着吧?
他怎么自动忽略了后面的小心眼子,小作精和画个圈圈诅咒你呢?
这怎么解释?!
一时的无语,被他当成了默认。
“你想要前途,想不生孩子,还想要什么?既然你也舍不得离开我,为什么不能和我说清楚?难道我不值得你信赖?也不值得你退让半步?”
他身子前倾,竭力向我靠近,言辞恳切,态度真挚,堪称卑微。
但这种沟通方式其实是很强势的,和他处理公事一样,一旦发现问题就必须解决,不忽视,不拖延,不容情。
他抛下最后的骄傲,把我们之间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也不再给我粉饰太平的空间。
今晚,要么我屈服,他得到自己想要的;要么,我把他这颗伤痕累累的心彻底撕碎,从此我们彻底归于君臣。
不,以他爱憎分明的个性,恐怕是陌路还不如。
夜深了,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看守所熬鹰也不过如此吧?
可我还得强打精神,审时度势,权衡利弊,尽可能把真心话说得漂亮委婉。
“其实我很羡慕年漱玉。我都不知道,她怎么那么轻易就被王爷喜欢了?而我,从第一次在王爷手底下做事,就兢兢业业、殚精竭力,拼命想获得王爷的认可,直到现在,都不敢懈怠半分。
她可以坦坦荡荡地留在王爷身边,热烈地表达自己的情感,恣意地仗着王爷的宠爱发泄不忿。而我,从来不敢妄想成为王爷的身边人。
不是王爷不值得信赖,也不是我不愿意为王爷退步,而是我根本没有退路。
王爷对我的偏爱,是因为惜才爱才,要是我退到内院,就一无是处。我既没有家族帮衬,又不能生孩子,凭什么自保呢?今日我还有点用处,仅仅一个身边人就能羞辱我,挤兑我,他日我成了废物,那些高门贵女和母凭子贵的王妃,对我有不满,我该如何自处?”
委屈是真委屈,眼泪吧嗒吧嗒掉。
“她不是……”他急切地绕桌走过来,想要解释。
“就算没有她,还会有别人。”我伸手一挡,接连退了两步,胡乱在脸上抹了把,恢复冷静:“王府真不是我能高攀得起的。王爷,我也从不敢放在心里。作为谋士,我劝王爷,善待晓玲,把持好年羹尧。能与王爷共奋进,就是我天大的福气了……也请王爷,看在我忠心耿耿、刻苦努力的份上,给我一点谋士的尊重。”
“秋童……”他满眼的愧疚不忍,语气中饱含求饶的意味。从志在必得的攻城者,变成了手忙脚乱的守垒者。
正在这时,门上响起敲门声,刚果儿低沉的机械音传来:“王爷,急报。”
雍亲王回头一喝:“等着!”
待他转头看我,我已擦干眼泪,朝他微微一笑:“王爷,别耽误正事儿。我会永远追随王爷,王爷教育我的时候还多着呢!”
他眉头紧皱,目光沉沉地看了我片刻,最后一叹息,“我没有给你承诺,就让你一味退让,是我做得不好,才让你如此忧心。”
他把佛珠从手上退下来,递到我面前,郑重道:“苍天在上,佛祖为证,只要你不负我,我若负你天诛地灭。等我回来!”
啊……说了半天白费口舌!这哪是佛珠,这是发红的烙铁……我不想接!
可他已经抢先一步,不由分说地套在我手上,还谆谆叮嘱:“达哈布可以持我的令牌调动总督署的驻军,若有需要,只管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