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翻译官(200)
我点点头,刚要登船,达哈布将我一拦,“还有一男子在。奴才没看清人影,但听声音,似乎像督察院的严大人。”
?
好你个严三思!不愧是风流水里泡大的江南才子!表面一本正经,半夜私会花魁!
人家明明约的是我,你凭什么来截胡?
咦,等等……聂冰卿是约我来谈事,还是约我来听墙角?
我脱了鞋,悄悄登船,跟着达哈布,找了个不容易暴露,又能听得一清二楚的角落蹲着。
“……我宁可清清白白地死,也不想肮脏地活!你现在是督察院佥都御史,专司纠劾百官,辩明冤枉,既然口口声声要帮我,为什么不帮我爹伸冤?”
聂冰卿嗓音尖利,质问的语气充满锋芒,若不是亲耳听到,我都想象不到,这是那个被欺辱后之会颤抖哭泣的女人。
“娇娇……”这声音是严三思不错了,高傲的杭州贵公子,朝中新贵,居然也有低声下气的时候。
“住口!你没有资格这样叫我!过去的娇娇已经死了!她在大牢里受苦受难的时候,你没去看过一眼,她在吊绳上垂死挣扎的时候,你没有托她一把,在她沦落风尘之后,你倒是写了一封退婚书!现在在你面前的,是被你不耻的冰清。”聂冰卿发出神经质的笑声,自嘲道:“冰清玉洁的冰清!”
“……冰清,好吧,只要你能听进去我的话,我便暂且这样称呼你。我跟你说过了,先生的案子不可能翻案,找谁都没有用!这关系皇上的威严和脸面,哪个儿子敢打老子的脸?现在每个皇子都想好好表现,雍亲王岂会把六年前的旧案翻出来惹皇上不快?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知道你现在被顾鹏程的党羽刁难,过得很艰难,我会想办法把你带回北京,托人看顾你,保证你下半辈子清净无忧,你再相信我这一次好吗?”
聂冰卿回给他一串冷笑,“我是官妓,又不能赎身,去了北京,还不是要待在青楼里吗?你真不知道青楼里的女子过着怎样的日子吗?这些年,要不是廖小爷流水般往云流楼送银子,三五不时过来关照,我早就被顾鹏程这样的败类作践死了!你说托人看顾我,是能出得起这钱,还是能时时来给我撑腰?”
严三思被噎得一顿,半晌讪讪道:“可那廖疯子现在看上了大清第一女官,往后不会再庇佑你了!”
“是啊,所以我不能再活在这个地狱里了。我要去敲登闻鼓,伸冤不成,就撞死在公堂上!”
聂冰卿这句话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相较之下,严三思的沉默显得格外懦弱。
“严三思,我早已看透你的虚伪。如果没有我爹的引荐,你不可能成为大学士李光地的学生,更不可能爬得这么快!你是为了报恩,更是看中我爹在朝中的影响力才求娶我的,可你却在我面前装得深情款款,让我误以为……误以为可以依靠你。我现在终于知道了,男人不可靠,你这种伪君子不行,廖小爷这样的好人也不行。我今天来,不是为了求你,而是要告诉你,如果这次你不帮我,我就把你曾经给我写的情书和退婚书都公之于众!让天下人都看看你的真面目,让他们都知道,你有个当□□的未婚妻!我还要告诉两江总督,是你把顾鹏程在大狱的消息告诉顾文亮的!”
哇,严三思你……你惨了!
我悄悄探出半个头,想看看严三思下跪求饶的模样,没想到却见他忽然暴起,死死掐住聂冰卿的脖子!
完蛋,他想杀人灭口!严三思你糊涂啊!
不行,我不能让巡视官在巡视期间发生这样的丑闻!更不能眼睁睁看着聂冰卿去死!同时,还不能暴露自己。
我扯了扯达哈布的袖子,先做了蒙头的动作,又做了个踹人的动作。
他立即心神领会,脱下外褂兜住头,跳出去飞起一脚将严三思踹下秦淮河。
噗通!
落水声响起,从北京到江宁一路以来被严三思阴阳怪气的怨愤终于抒发出来,我心情爽了!
第140章
救走聂冰卿, 跟着她到了一个隐秘的小院。
烛火刚点上,她就噗通一声跪在我面前,“贱民聂冰卿拜见秋大人!”
我俯身去扶她:“别这么称呼自己, 在我心里,人只有好坏, 没有贵贱。”
她仰头看着我, 双目含泪,颤声祈求:“请大人让我跪着说。”
作为状元的女儿,知府的千金, 想来她也曾有一副傲骨。可好死容易赖活难,残酷的现实世界就像硫酸一样, 不断腐蚀着她的尊严和风骨。只有忘记曾经的身份, 牢记现在的身份, 痛得才能轻一些。
我只好往后一退,站着听。
嘭!
她重重地扣了个头:“这一拜,谢大人救我清白!”
我来不及阻拦, 她又叩下一个,“这一拜,谢大人指点我伸冤!”
光洁白皙的额头磕得通红, 可她决绝的态度, 由不得任何人阻拦。
嘭, 又是一个, “这一拜,谢大人救我性命!”
磕得我都隐隐头疼, 再次去扶她:“好了, 谢完了,快起来吧!”
她仍然不起, 抓着我的胳膊哽咽道:“大人对我的恩情,此生做牛做马也难报,怎么可能谢得完。”
我知道今晚的主题绝不是感谢,她对我别有所求。想必是为了伸冤。
既然敢来,我就没打算袖手旁观。不然女性保护组织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聂姑娘,之前你藏起我的印章,保住我的官声和前途,对我也有大恩,我今晚应邀,本就是来道谢的。刚才出手相助,也不全是为你。严三思是我的同僚,虽然他人品不佳,但对我帮助不少,我不能看他堕入深渊。”
事实上,我最在意的是,如果巡视官杀了人,我们整个团队的工作就可能被全盘否定,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身为团队长的雍亲王也必将遭到康熙的苛责,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以我说这句话是为了提醒她,别把严三思逼得太紧。
她微微一摇头,“大人是为救我才落下印章的,何况还是廖小爷的朋友,于情于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原本应该立即还回去,可我怕污了大人名声,不敢贸然拜访,也不敢随便交给别人,只能偷偷藏着,苦等廖小爷来。在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他是您的朋友,也只有他人品忠厚,不会害人。”
哈,忠厚这个词,放在廖二身上还挺违和的。
“至于严三思……从前我以为这世界非黑即白,除了好人只有坏人,家破人亡后才知道,我爹蒙冤而死,吃的就是嫉恶如仇的亏。大人年纪轻轻,却比他活得通透,将来一定能走得比他更高更远。”
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只是,我想为父伸冤,就不得不威胁严三思。
六年了,我爹从前的知交好友,或因求情被贬,无力帮忙,或为明哲保身,不肯重提旧事,还有的直言聂家已无男,就算洗清冤屈,也没有意义,更有甚者骂我活着败坏我爹的名声,让我赶紧去死。
没人能帮我。严三思口口声声说要补偿我,可只要我一提伸冤他就变脸。他这个人虚伪自私薄情寡义,只把前途看作生命,我只能以此要挟,才能逼他就范。”
她仰头望向我,泪水汨汨而出,“大人,我活着没有什么指望,只想作为良人去死。请大人给我指条明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