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翻译官(202)
我捡起其中一片, 不小心被割伤了手掌, 钻心的疼和喷薄而出的血, 让我产生了即将死去的恐慌……
醒来后,枕头已被大汗淋湿。
现如今,我有官身, 有达哈布,有驻军,只要躲在总督署不出门, 十四肯定伤害不了我。
可我不愿意躲避, 非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和他割裂, 就是因为不想再承受这种心理焦虑和恐慌。
东风易借, 人心难测。
我可以做万全的准备,保护他的安全, 应对他的暴怒, 却无法预测他的其他反应。
那些微小的变数让我忧心忡忡,喘不过气儿来。
在这种心情下, 我完全没有明天就要结婚的感觉,只想把计划做得更详尽,把工作排得更满。
一直忙碌到晚上,廖家送来几套新娘礼服和头面,让我挑选。
时间太紧,无法量身定做,这是他们花高价从各个秀坊里买来的,是别人提前半年甚至一年定做的,还没有全部完工,有的甚至还插着针。
江南女子身材娇小,能找到我能穿进去的实属不易,样式、材质上根本无从挑剔。
至于那精致华美的头面——我想到戴着这个被十四甩耳光,万一碰坏了多可惜,干脆拒绝道:“不戴这个。”
不过这个动静引来了四大巡视官甚至郝成,他们五个人看着礼服面面相觑,晓玲亦扶着门框眼神幽怨。
最后还是方铭先沉不住气:“秋童,你这是要做什么?”
“没什么,抽空结个婚。”我朝他们抱了抱拳,“毕竟还在出公差,这事儿得低调,就不邀请各位去喝喜酒了,改明儿办完差事回京,我再好好请一请大家。哦,份子钱也免了吧。”
送喜服的管家给他们一人发了一袋喜糖。
他们的下巴都要惊掉了。
郝成的表情犹如在梦游,“你要嫁谁?”
“回总督大人,是我们廖家的二爷上辈子积德行善,高攀上了秋大人。”廖管家满脸喜色,毕恭毕敬。
郝成听后眼角一抽,把喜糖往地上一扔,指着我道:“你……你就作大死吧!”
严三思啐了我一口,嫌弃万分:“自甘堕落!”
梁超捂着小跟班的嘴,把他拖了出去。
方铭正欲劝我,衙役来报,说廖家二爷求见。
管家一拍大腿,懊恼道:“哎呀二爷糊涂!成亲前一天,新郎新娘见面是很不吉利的,否则成亲当天可能会不顺利!大人,我这就出去劝劝他!”
不顺利是肯定的。这锅能让他背,我求之不得。
“叫他进来。”我吩咐了一声,转头送客:“方大人,您瞧,我这儿有贵客到,咱们改天再探讨?”
方铭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好意思说出来,最终甩袖而去。
“晓玲!”眼见晓玲也黯然离去,我冲到门口拉了她一把,“这两天怎么没见年漱玉?这么大热闹,她也不来看?”
她幽幽回道:“从王爷出远门,她就夹起尾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精得狠呢!”
前天晚上还挺嚣张的,扬言让我从总督署大门跪到她门前,哪能一下子改性儿了。
正琢磨,晓玲忽然把我的手拂开,说了一句:“秋童,你好狠的心啊!”
我无奈地笑笑,把雍亲王的佛珠套在她手上,“先帮我保管一天,不出意外的话,明天这时候我来找你拿。”
她低头看着佛珠,闷声道:“这是王爷的心啊,明天这时候你就是廖家的人了,再戴这佛珠,岂不是在羞辱他?还有十四爷,我真不敢想他会怎么对你。廖家就不怕受牵连吗?”
这个傻姑娘是除达哈布以外掌握信息最多的人,但凡少一点恋爱脑就能看出我的真实意图。
“我人在曹营心在汉行不行?”刚点了她一句,廖二就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
“娘子!”
狗东西像个哈士奇,眼睛贼亮,贼没分寸,当着晓玲的面儿就这样叫我,还想往我身上扑。
我抬脚顶在他胸口,训斥道:“板正点!”
他抱着我的脚,没脸没皮地嬉笑撒娇:“娘子~”
晓玲又羞又恼,恨恨瞪了他一眼,撒腿就跑。
廖二是来送定情信物的。
不是那晚‘鸿门宴’上,他和顾鹏程说的,在四物斋选的——后来我路过四物斋,那是一个很小很破的门面,卖的都是从当铺里低价收购的旧物,像廖二这样的散财童子,是绝对不会去那里消费的,提起四物斋,纯粹是为了激怒顾老狗。
“姐姐,这是我娘临终前给我的。我把它藏在栖霞寺的佛堂里,昨天才挖出来。”这货根本不会拿腔作调,直接摊开掌心,把一块鸡蛋大小、未经雕琢的深蓝色钻石送到我眼前。
我自认也见过一些世面,看到这颗钻石的时候,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回荡着一句广告语,‘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
这绝对是一颗可以当传家宝的钻石!
片刻后,我的目光终于艰难地移到狗东西脸上。
他笑得志得意满,完美无瑕的眼睛堪比钻石,闪烁着璀璨的光芒,似乎在说:姐姐喜欢我可太得意了!
在《色戒》里,王佳芝被易先生送的六克拉粉钻打动,在生死攸关之际给了他一条生路。
看电影的时候怒其不争,功亏一篑。直到此刻,我终于理解了王佳芝。
这种震撼是是无法形容的。哪怕对方是个散财童子。
大约就像透过胸腔,看到一颗火热跳动的心脏上,清晰地雕刻着你的名字。
你甚至不知道人家是什么时候刻上去的。
“姐姐,明天我就是你的人了,我的东西也就都是你的了,我就没什么可给你的了。我想,在那之前,我要正儿八经送你个东西,和别人给的都不一样,让你舍不得扔,一看到就能想起我。”他嘿嘿一笑,“这样,你以后打我的时候,也有我个好可念。”
……我有种罪恶感。
像成年人欺骗了小学生。
“志远,其实我……”我长叹一声,想劝他一句。
狗东西眼睛一亮,猛地扑上来在我额上亲了一口,接着紧紧搂着我,低声道:“姐姐,我一点也不贪心。哪怕你对我有一瞬息的动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鬼使神差地,我也抱了抱他的腰,低声回应:“你很好,真的。”
1715年10月15日 康熙五十四年 九月初四 晴
上午六点,廖家派来了发嫁队伍。
廖大既准备了聘礼,又准备了嫁妆。
第一车聘礼到达总督署的时候,最后一车才刚出了廖家大门。
给我梳妆的老妈子艳羡不已地说,红妆二十里,绕城走一圈,最后才到总督署。全城都在问,谁家姑娘这么幸运,嫁到了首富家。
还说,头天晚上,廖大爷因时间仓促,准备不充分,不住唉声叹气,说委屈了我。一向不睡到中午不起床的廖二,早早起来自发穿好红衣,跑去祠堂给祖宗上香。
看着院里头忙忙碌碌的人,听着这些细碎的话,偶尔瞥到镜子里穿着嫁衣,化了妆的自己,突然真生出几丝荒谬的紧张。
直到达哈布来汇报,十四爷一行人出现在城门口,我才蓦然惊醒。
“他带了多少人?”
“十二个。都是生脸,应该是从西北战场新拔出来的强兵。对了,还有一个洋人。”
雍亲王留给我四个侍卫,如果这十二个人都上船,而廖家没在船上设猫腻的话,十四几乎可以为所欲为。
洋人肯定是安东尼,十四把他带来,八成是拿他的人头威胁我,就算不是,我也不指望他能帮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