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翻译官(263)
1716年1月1日 康熙五十四年 十一月十八日晴
今天是阳历新年第一天,也是我到达澳门的第六天。
这六天里,我主要干了三件事。
其一,和葡萄牙海军将领之间进行了数次艰苦卓绝的谈判。
其二,在胡广礼的斡旋下,与圣奥斯定教堂的神父和澳门所有天主教徒在海军驻地游行静坐。
其三:派人暗杀了强硬派中将马蒂姆.索萨——他以不该干涉大清内务为由,坚决反对出兵。
澳门的葡萄牙驻军和马尼拉的西班牙驻军目标不同。
前者,是没有得到这个岛屿,正在觊觎,所以只想坐山观虎斗,等到大清水师和海盗两败俱伤,再趁虚而入,永久占有甚至图谋内陆。
后者,是已经确定了马尼拉的殖民属性,必须全力保障大帆船贸易的安全,与海盗绝对敌对,和大清水师有共同利益。
所以,想说服葡国海军出兵,比说服西班牙海军难度大的多。
我从神父那里了解到,葡萄牙现任国王若昂五世非常强势,正是在他的主导下,葡萄牙海军才不断扩张,恢复了和其他欧洲国家一争高低的水平,所以海军对他非常忠诚。另一方面,他是前国王和第二任妻子所生的次子,并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登基后,为了获得认可,他曾极力讨好教廷。
现在的情况就是,虽然他觊觎清廷领土,但也不敢公然和教廷作对。
也就是说,我只要站稳教廷翻译官的身份,从教廷利益出发,就有希望达成目的。
事实上,多次谈判后,最高统帅阿方索差点被我说服了。
可他的副将马蒂姆却对我厌恶至极。他每次见了我都要重复一句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你是意大利人挖出来的魔鬼,是英国人的走狗,是清国的奸细,是教廷操控葡萄牙的工具!”
我有理由怀疑,玛丽亚就是被他洗脑了。
这种人本身就很固执,再站在正义和爱国的制高点上,几乎不可能被说服。
胡广礼打听到他极其喜欢裹小脚的汉人女子,甚至愿意把自己的女儿送过去。
我真想替他女儿扇他两巴掌,但又不得不看在家国大义的份儿上忍下来,劝他:“胡大人,邓三脚给他的钱和女人,肯定比咱们多。美人计恐怕行不通。”
胡广礼已经愁白了头,唉声叹气地问:“那怎么办?”
时间紧任务重,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字:杀!
杨猛赞成,胡广礼不同意,他怕引发大规模流血事件,继而引发国家之间的战争,苦口婆心地劝了我一整夜。
可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教堂,我把他说服了。
在我出生的年代,我的祖国并不是世界第一强国,但我们仍有底气对全世界说:我们从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
这句外交辞令深深印在我脑海里。
葡国海军这些无耻之徒,占据我国领土,用着我们的资源,堂而皇之和海盗勾结,侵害国人利益,只应有两种下场:要么滚,要么死。
胡广礼手下有兵,我带了几十名护卫,澳门还有上千天主教徒,我们在海上或许不占优势,在陆地上没必要怕他们。
若他们始终执迷不悟,宁杀净,也不能让他们成为邓三脚的助力,在背后偷袭大清水师!
我要用马蒂姆的人头,提醒他们应尽的义务。
暗杀发生在昨晚。
马蒂姆在自己的宿舍里被斩首,外面四个哨兵毫无察觉,直到今天早上才发现。
早上六点半左右,阿方索亲自带人包围了圣奥斯定教堂,据说总共有两千人。
神父们在教堂外面以人墙阻拦。
我在教堂里面,于耶稣像前祷告——我发誓我从未这么虔诚过。
阿方索叫嚣着让他们把我交出去,却不敢闯进来。
当然,他们怕的不是耶稣,而是教廷。
上午七点二十分,胡广礼带着亲卫兵赶到,教徒们也从四面八方赶来。
火把照亮了整个岛屿。
双方剑拔弩张,阿方索却始终没有下令动手,这意味着他并不想鱼死网破。
我的预判没有错。
现在的清廷顶着‘世界第一强国’的光环,尚有震慑力。只要阿方索稍微有点政治觉悟,就不敢轻易挑起战争。
否则葡国必将丧失在澳门的一切权益。
在任何时候,战争都是为了利益。如果不打就能得到比流血牺牲更多的利益,双方就打不起来。
于是我开门走出去,微笑道:“我们再谈谈吧,上将!”
我屏退侍卫,邀请他进入教堂。
阿方索看着耶稣神像,意味深长地说:“马蒂姆有一点说得很对,你绝不是上帝的信徒。”
我笑着反驳:“您错了,可怜的马蒂姆将军是被撒旦附身了,才说出那样的话。您看,所有神父和信徒都愿意舍命挡在我身前,只有一个原因,他们在我身上感受到了上帝的慈悲。”
马蒂姆没有白死,这一次谈判没用多久。大约过了两个小时,我们就可以友好和谐地共进早餐了。
“我会告诉大清的皇帝,马蒂姆将军是在为征讨海盗时英勇牺牲的,贵国将是大清永远的贵宾。”
他接受了这一说辞。
“葡国海军为了保护澳门信徒不遗余力,付出了严峻的代价,教廷应予以褒奖。”
他点了点头。
“邓三脚劫掠的不义之财,都在战斗中沉海了。清廷不会追缴一个铜板。”
这是最关键的。
这个承诺意味着,攻下邓三脚的老巢后,葡国海军可以凭本事任取海盗财富。
当然,我也告诉他了,左前锋是西班牙人,如果他们冲在最前面,可能大头就到了他们的口袋。
阿方索不屑地表示:“西班牙人只会造船,根本不会打仗。”
合作意向顺利达成。
当然,口头上的承诺不可信,他必须采取实质性的行动和邓三脚站到对立面上。
为表诚意,他向我提供了两个重要信息。
其一,玛丽亚的确是被黑旗帮掳走的。
今年一月份,她就被发现在澳门街头流浪,神父们曾试图帮助她,但她十分抗拒,甚至企图点燃教堂。海军也曾想方设法把她送回本国,她却说回去会被烧死。二月份她就消失了,有人看见她上了海盗船。
至于她怎么来的澳门,则有个无法证实的说法:她在卡伯拉修道院爱上了一个传教士,被他偷偷藏在船上带到这里来。后来那人没有获准入境,被迫返回原籍,却因为传教士的身份,无法把她带回去,于是抛弃了她。
也就是说,她应该是和我乘同一条船来的澳门,抛弃她的男人,是我十三个学生之一……
怪不得她那么了解我的来历。
那么,不是马蒂姆给她洗脑,而是她将听到的传言告诉了马蒂姆。
她为什么会和他谈起这个?在那种境地下,她怎么会有闲心和别人谈起毫不相关的人?这更像是床头床尾说的闲话。这两个人的关系一定不简单。
阿方索的说辞显然还有隐瞒。
他绝不可能承认马蒂姆引诱玛丽亚,并将其送给邓三脚的事实,只能说她是被掳走的。
我问他知不知道玛丽亚之后的经历,他漠然道:“对于海盗来说,女人是珍贵的财产。她在那里,肯定比沦落为□□或饿死好得多。”
财产。
这个词虽然冰冷,却比埃文所谓的‘最爱的女人’更恰当。
爱这个字,太奢侈,寻常人根本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