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翻译官(299)
腊月二十八那天晚上, 宁子珍带了两个短打扮的女子来到秋夕苑,杀气腾腾地告诉我,她已经把宁六爷绑了, 问我想让他怎么死。
在这个时代,帮派才是消息传递最快的组织。京城里治安严格, 帮派的根系基本都在天津。
宁子珍统治过天津最大的帮派, 原本手底下就有一批死忠小弟,如今成了捕快,那些人更把她当靠山, 所以道儿上有什么消息都瞒不过她。
腊八事件很快传到了她耳朵里,她亲自出面, 从参与者顺藤摸瓜, 不出三天始作俑者宁六爷就上了她的死亡名单。
她没读过书, 做事全凭良知和义气。别说这宁六爷只是国公府一个旁支,还是妾生的,就算他是皇帝的亲儿子, 她也完全不惧。
用她的话说,“豁出命去也得叫他们知道,天下女人护得住女官!”
另外两个女随从铿锵有力地道:“护得住!”
我被她们的气势震得心潮澎湃, 缓了好一会儿才理智下来。
先问过, 宁六爷目前被扒了棉衣, 绑起双手双脚, 放在城外义庄的棺材里,和一具吊死的女人脸对着脸。
要是不去救他, 几个时辰就能冻死他。要是我觉得这样不解气, 她们就返回去将他一刀刀活剐。
我赶紧让其中一人先回去把他放了。
那人以为我怕受牵连,忙道:“大人别害怕, 要是东窗事发,我去官府认罪,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我摆摆手道:“不是,这其中的牵扯很深,我不便和你们解释,但留着他有用。”
宁子珍立即道:“江姐,你听秋大人的。”
之后她和我说了说她当上女捕快后的作为。
对于我临走时的交代,她能理解,但不知如何下手。迷茫时,莫凡提醒她,可以先从她最擅长的事情入手。于是,她开始教女人习武,把强jian犯、家暴男、恶婆婆等拉到公众场合鞭笞。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女人开始有反抗意识。她们喊着‘女人保护女人’的口号,自觉地站到宁子珍身边。
当然,肯定有很多反对声,当地一些豪绅官员,怒告她滥用职权,带坏民风。
莫凡以知府职权,给了她极大的支持。这两人志趣相投,脾气相似,搭档得天衣无缝。
“那你和莫凡……”我朝她挤了挤眼。
她很坦然:“有夫妻之实,但没有办仪式。我们都是做事不留后路的人,不想成为彼此的软肋,也不打算生孩子。这辈子剩下的时日,本就是白赚的,活得有意义,比活得有盼头更重要。”
我感到无比欣慰。
解救一个人,不就是让她找到适合自己的人生态度吗?
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相夫教子,或为某个事业奋斗,都一样伟大。
关键在于,要给她这种权利。
在女性保护这项事业上,我最大的目标,就是让天下女人认识到,女人还有别的活法。
就算她们这一代挣脱不了夫权和父权的限制,她们的下一代,下下代,终会觉醒。
宁子珍把另一个女帮手留在了我身边,“她叫牟巧儿,原是漕帮的二当家的独生女,武艺不在我之下,给大人看家护院应该不差。”
我还没说什么,招娣就喜道:“那太好了,有牟姐姐在,晚上我可以放心睡觉了。”
“哪个狗贼敢近大人的房间,我踢碎他的蛋!”牟巧儿一抱拳,霸气侧漏。
于是牟巧儿就这么留下了。
腊月二十九这天,聂冰卿也来了。
一是来拜年,而是请教我如何与四姑娘相处。
她受我所托,利用聂旸的影响力,在江宁成立了妇女职工工会,保障女员工福利。
连纺织作坊都积极配合她,现在有四分之三员工都是女性的四姑娘却总让她碰冷钉子。
“你对付不了她,我再派个别人去。”我道。
聂冰卿当即就哭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能想到好办法!”
“不不,我有别的任务交给你。”
她这才止住哭声,眼巴巴看着我:“你快说。这次我一定不让你失望!”
“可能,需要让你重操旧业……”
她脸色一白,嘴唇一哆嗦,却咬着牙点头:“我行!”
“你别误会,绝不是让你自轻自贱去陪人。只是,我和九爷决裂后,广和戏院不再和慈善基金会合作,我需要一个宣传口,帮忙吸引募捐。我想来想去,苏州评弹是个不错的形式。北京这边还没有流行起来,但有你的名气、技艺加上好的剧本,应该不难打开市场。只不过……你刚刚恢复清白之身,顶着聂家千金的身份,让你抛头露面实在……”
她悄悄吁了口气,坚定地说:“这有什么!虽然我是良人,但在风月场合那么多年,没人把我当清白人看。我自己喜欢琵琶,何况我也没什么别的技能,凭手艺谋生不丢人!我怕的只是受人胁迫,不得不和那些臭男人接触。”
“你放心。我只让你在咱们自己的茶楼里表演,给你配足安保,绝不让你受委屈。就算是皇子王孙来了,你也不必勉强,万事有我顶着。”
“我信你!”
我本想让她搬到秋夕苑住,她却十分顾忌自己的身份,生怕从前交往过的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再来骚扰她,会有损我的门楣,坚持自己住。
聂家在京城原有一座小宅,她和过继来的弟弟住在那里。
我让她把弟弟送来跟我读书,她也不肯。
四姑娘还是傲气非常,只托她给我送来一本书做新年礼物。
那本书还是她自己写的。用的是最新的石墨印刷,配了一些诗情画意的水墨画。
据说是第一本文字和画一体印刷的书。
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今天过年,我一早带着招娣和满月去了东堂。
吃完饺子,放完烟花,在鞭炮声中回到了秋夕苑。
那时候都已经过了十二点了,管家搓着手在门房里焦急地等着,一见我就小跑着迎出来。
我当出什么大事儿了呢,结果他说:“几位小阿哥来给您拜年了,在院子里冻得直跺脚。”
“这么早来拜年?”我诧异道,一边快步往里面走,一边问:“怎么不进屋呢?”
“过了子时就是年初一。越早越有诚意。小阿哥们只是重视您。”管家笑道,“他们抱着块冰,不肯进屋,怕化了。”
……
快到平时上课的地方时我才反应过来,他们凌晨三四点就得出发进宫,去给皇上后妃们拜年,这个点儿,八成是从家里溜出来,插空给我拜年的。
“先生!”
“先生!”
庭院里点着十几盏红灯笼,把孩儿们的脸映得通红喜庆。
他们一窝蜂围上我,在七嘴八舌地说吉祥话。然后一本正经地要给我磕头。
“别别别,地上都是冰,太凉了。这个使不得!”
“学生恭祝先生富贵绵长!”
“心想事成!”
“平安如意!”
“官运亨通!”
“寿比天齐!”
弘旺你……汉语都没学好啊!寿比天齐能用在我身上吗??
没人听我的,齐刷刷跪了一地,正正经经地叩拜。
黄招娣早就准备好了红包,里面不是钱,是我亲手写的祝福语,用了十个国家的语言(还有我最近正在学的俄语)。
“学生有个礼物要送给先生。”
孩儿们引我到院子中央,那里有个半米高,一米长的东西上盖着红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