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翻译官(332)
他刚要走,又被我拉住。
“晓玲怎么样?有没有被吓到?”
“我哪有心思管别人。”
撂下这句他就出去喊太医了。
不一会儿,进来了一群,中西医都有。和我一道去俄罗斯的温太医也在其中,八福跟在最后面,伸长脖子看着。
几位太医望闻问切一番,把我十个手指头上都扎上银针。
放出来的血吓了我一跳,那是酱油吧??
温太医道:“秋大人真是福大命大,光本官亲眼看过的死里逃生,就三次了。是不是连阎王都和你签了合约,不到年限坚决不收?”
他这么一说,满屋子都笑起来。
我苦着脸道:“这哪叫福大命大,分明叫多灾多难啊。”
“啊呸!”王保罗呸了一口,煞有介事道:“这种话可别乱说,不吉利!”
我发现传教士们不止信耶稣,还都很能接受本土迷信思想。
放了一会儿血,把吃什么药,怎么吃,给八福交代好,他们便进宫复命去。
原来皇上已经知道我中毒的事情,这些太医就是他派来的。
太医们走后,晓玲立即钻进屋来。
她和八福两个一起帮我还原了当时的情形。
我昏倒后鼻孔里流出了黑色的血,中毒迹象明显。
于是四爷先派人请来与他相熟的黄太医,接着吩咐侍卫将与我接触过的人全部抓起来审讯,包括园子里的和秋夕苑的。
审出结果后第一时间进宫汇报,在皇上的干涉下,才有了中西医结合会诊。
因为皇上刚给了我升职抬旗的奖赏,就遭到这样恶意打击,朝野内外一片震惊,各种猜测迅速浮出水面。
未免人心浮动、政局动荡,皇上将这件案子交由刑部严办,限期三天。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
其实四爷自己也能查清幕后黑手,但他这样做,无疑是为了把事情闹大,让背后之人得到最严厉的惩戒。
马上快过年了,即将到来的是康熙五十八年,离权柄交接还有不到三年。
然而除了我,没人知道康熙还能支撑这么久。
在别人眼里,他已经风烛残年,而加诸在四爷身上的筹码越来越多,最后一刻似乎近在眼前,所以权力中心的暴风雨越来越猛烈。
我们已经上了一条停不下来的船,只能相互支撑,才能坚持到最后。
我看着晓玲,心里暗暗问自己,这时候还有必要再从四爷那里询问娶她的真相吗?
先在这场斗争中活下来才是首要的。
生在官宦家,晓玲的政治觉悟本就不一般,经历这么多以后,更非常人能比。
尽管她的眼睛一直没消肿,眼神却不再彷徨脆弱。
她跪在我床前,抓着我的手,诚挚地恳求:“秋童,让我和你一起留在这里好不好?”
我眉头一皱,她立即解释道:“我二哥年少得志,深得皇上信赖,年纪轻轻便封疆一方,素来狂傲,除了皇上谁都不放在眼里。虽然表面对四爷臣服,其实内心从来不坚定。他曾为了巴结诚亲王上了骗子的当,被皇上革职。你不在的这两年,他和十四阿哥来往密切。前年过年进京述职,拜访了八爷,九爷,十四爷,唯独没到正经主子门上。
四爷很生气,写信申斥他,让他把我家几个十五岁以上的男孩儿全都送到京城,现在又娶了我,为的就是压制他,让他别站错队。
不瞒你说,我怕四爷,也恨他。可我不能看着他输,他要是输了,你怎么办?
我在这里,和你一起在这里,外人就会觉得,四爷和年家关系亲密,我二哥才没有摇摆的余地。他或许帮不上什么忙,但如果在背后捅刀,必定是致命的。我不能让他害了你。”
我晓得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只是由她说出来,显得我之前小肚鸡肠,担心她在这里勾引四爷,才故意赶她回王府一般。
不过这点小别扭,在我们的友情面前,屁都不是。
我很快释然,反握着她的手欣慰一笑,扯着破锣嗓子道:“那天我想带你去秋夕苑,是因为我不想住在圆明园,怕你一个人在这里没有安全感。以现在的情形看,咱俩可能得在这里先住一段时间了。你很善于搜集和分析信息,并且思虑周到,刚好弥补我的劣势,恐怕我会越来越离不开你。”
说开之后,她明显如释重负,慢慢伏下来,趴在床边看向窗外,轻声道:“秋童,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
前日觐见时,皇上说我没有什么软肋把柄,当时有个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在我决定离开这个时代的时候,的确没有谁是放不下的。
换言之,没有谁可以作为一种威胁,让我放弃我自己。
奇怪的是,这一刻,我清晰地感知到,这样的人有了,而且是两个。
一个是我的爱人,一个是我的知己。
我的爱人,在我陷入危难的时候一次次出手相救;我的知己,永远信任我,在自己饱受摧残、失去希望的时候,把我当成人生支柱。
在彻底失去姐姐后,他们重新让我体会到了不可替代的亲密关系。
人生何幸,既有可以全心全意依赖的人,又被人全心全意得依赖着!
吃过药后,我没能和她聊太多,很快又睡着了。
昏昏沉沉时,感觉到有人掀开床幔爬上床,搓了搓手,将我往怀里一揽。
那味道是熟悉的,令人心安的。
第220章
1719年1月24 日康熙五十七年腊月初五 晴
我醒的时候, 四爷刚从佛堂念完经回来,且已经刮了头和脸,不过和平时的状态还是没法比, 脸色苍白,眼窝发青, 满脸疲态。
我倒是比昨天好多了, 已经可以自己撑着坐起来。
他带着浓郁的檀香凑过来,将我仔细打量一番,欣慰道:“佛祖保佑, 终于不发紫了。”
……那我这两天岂不像个大茄子?
难为你捧着个大茄子又哭又晃又咬。
“你昨天干什么去了,怎么回来那么晚?”我想引他说说案件进展。
他歪坐在床沿上, 伸手从里面捞了个枕头垫在我腰后让我半躺着, 薄薄的眼角含着笑, 娓娓说道:“督察院有一御史名曰牟恒,外号鬼见愁,脾气火爆认死理, 谁都敢骂,十分难缠。谁要是被他参了,不落个身败名裂难罢休。就这么一个人却畏妻如虎, 每天早上出门必要告知去处和归期。如果因事耽搁, 误了回家的时辰, 必要请同僚好友帮忙写个字条, 还要按上手印。其知交好友无不深受其扰,没少嘲笑他, 他自己也总是燥得无地自容。有一次喝了一壶二锅头, 拉着三两好友回家教训那母老虎,结果你猜怎么着?”
既然这么问, 肯定有反转,我脱口道:“被他老婆摁在地上狂揍,抱着他老婆的大腿痛哭,高喊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瞳孔一震,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怎么?我猜得不对?”
“众人赶到时,其妻不知得了什么急症,倒在院子里早已气绝。牟御史嚎啕大哭道,往后再也无人盼我归期矣,如此郁郁寡欢三年,在三十九岁壮年离世。”
啊……一出相爱相杀的喜剧,猝不及防地变成了悲剧。
不过,“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该不是在诅咒谁吧?我就问了句怎么回来那么晚,不至于吧!
他抓起我的手在唇边蹭了蹭,叹道:“我是想说,即便家里的是个悍妇,有人盼归都是件幸事,更何况是你这样的解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