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翻译官(341)
当初我被动出使俄罗斯,是因为四爷被委以重任,代天子去盛京祭祖,而十四爷办成了期货交易所功成归来,两个人的竞争逐明朗化,有些人认为,我在京城会妨碍四爷的口碑,影响他的号召力。
我离开的这一年多,他的表现应该很受皇帝认可,还拿下了年羹尧。以至于,为了和他抗衡,原本闹掰的八爷小团伙又重新合并。
四爷方面则越发谨慎,除了十三爷,几乎不和其他兄弟来往,连自己的姻亲都很少打交道,更别提朝臣。
在此进彼退、明争暗斗中,这个天平基本是平衡的。
直到我回来。
我立下大功,为朝廷解决了蒙古边境忧患,明确了大片国土,不得不赏,明面上,皇上也给足了封赏和体面。
然而他真的想打破这种平衡吗?真的想重用我吗?这是不是一种捧杀?
他给我的筹码太多了,我自己还握有《江南商报》这个重要发声喉舌。且在北方拥有蒙古各部的好感,在南方有福建水师的崇拜。
我这样一个立场鲜明的人,就算赌咒发誓不会用自身影响力为四爷谋势,也没人会信。
我自己是有问题的。有大问题。我没认清形势。
四爷深谙权谋,不可能不知道问题的根本所在,可他宁可自己退让,也不肯开口劝我,甚至连一句暗示都不曾有过。
当我自己意识到的时候,一方面为自己的迟钝感到毛骨悚然,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政治敏感性变差,一味贪功冒进,和四爷的包容、纵容脱不开关系。
不知道等他自己当权,是否还能这样惯着我。
痛定思痛,我让晓玲执笔,帮我写了封奏折,以中毒后体弱不胜辛苦为由,请辞通政司副使,上交《江南商报》,只保留上书房行走和理藩院的差事。
折子通过我司一把手穆青递交到了乾清宫。
当天晚上四爷回来和我吵了一架,嫌我不和他商量,还说我这么一退,很多人就白死了。
我不知道他说的人是谁,那些可怜的‘炮灰’连名字都没留下。
可我知道,我要是不这么做,会有更多人死去,且到最后我也未必保得住这些。
“当退且退,才能保全你我。”
这是他为我退让的时候说过的话,现在我又送给他。
他不领情,气呼呼地抱着自己的枕头走了。
不过半夜就偷偷溜回来,蹑手蹑脚地爬上床。
第二天一早我们俩心照不宣,就当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到了下午,奏折发回来,皇上的批复是,驳回请辞。
他说,身体柔弱可以慢慢调养,可以先不去通政司办公,为我保留职务一年,不过考虑到江宁路远,我的状况不宜舟车劳顿,他可以安排江宁巡抚暂时代管《江南商报》。
随即,宫中赏赐了两大箱珍稀药材,还有皇上亲笔写的‘福’字,福字上头还盖着‘康熙御笔之宝’印玺。
皇帝赐福,也是非一般的荣耀,其他得到‘福’字的大臣,都会郑重裱起来挂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有些大臣一到过年还会拿出来挂在大门口,让上门拜年的和路过的都跟着沾沾福气。
可是,对我来说,这个‘福’根本不能和《江南商报》相提并论。
我的心在滴血。
只能暗暗安慰自己,没关系,我这是以退为进,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把报纸夺回来!而且要在康熙在任的时候!
接下来的两天,我焦急地等待着康熙对苏和昌等人的处理。
暮色将至时,八福送来了一个小小的好消息。
有访客进了园子,而且一来就是九个——我的学生们!
兴奋之余,我下意识分析他们的到访是否有深意。
尽管他们只是一群孩子,可他们中大多数都是王爷贝勒家的孩子,其中就有八爷、十爷、十四爷的儿子。
在此之前,四爷禁止任何人造访圆明园,连送来的信都要经过验毒处理,既是为了保护我免受二次伤害,亦是怕我早已痊愈的消息散布出去。
现在这些孩子能进来,说明局势已经没那么紧张了,甚至有可能,四爷已经和他的兄弟们达成了和解。
这意味着,这次争斗有结果了。
第226章
“先生!”
“先生你怎么样了?”
当夕阳在湖面铺上一条色彩斑斓的锦缎, 湖对面又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学生们终于被送到我跟前。
青春期的孩子变化太快了,不到两年没见, 有好几个我几乎不敢认了。
尤其是打头那两个高个子,哪还是少年, 分明就是俊朗青年, 说是翩翩贵公子也不为过。
女孩子们更出落得比当年的佳舒、宁舒两位格格还美丽大方。
不过他们一看到我,还像从前那么亲昵,撒腿朝我跑来, 团团将我围住,七嘴八舌地问候着。
戒芳、戒香两个姑娘一左一右地抱着我的胳膊, 未语泪先流。
被她们一感染, 男孩子们也渐渐哽咽了。
这个时代的男人大多羞于表达自己的情感, 除了年纪小一点儿的弘旺和‘班长’弘暄,其他人都尴尬地背过身去,尤其是长成了‘硬汉’的弘昌, 干脆退至门口。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笑着安慰他们,尾音却也发颤。
在我众多角色中, 我曾经最不喜欢教师, 因为这份工作太没挑战性。然而唯有这份工作, 只带给我正向、积极的反馈。在和学生们相处中, 我充分体会到‘种下一粒种,收获一片林’的成就感。学生们对我的感情真挚纯粹, 让人无法不动容。
在这一刻, 我对于给新一茬小豆丁当老师没那么排斥了。
之前我在大清医专门口受辱,他们为我愤愤不平, 化身复仇小英雄,暗中惩治了巡捕营都司。
这一次,他们都长大了,应该或多或少了解到,我这一次遭遇的事情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所以默契地没有提半个字,只捡些欢乐有趣的事情说,比如弘时成亲时同心结掉到了火盆里,弘喧偷偷学戏被十福晋打了,陈淼被九爷的女儿佳舒看上了……(青少年的欢乐和我理解的欢乐差别挺大的,这大概就是代沟吧。)
热闹是真热闹,就是听得我眉头越皱越深。
安慰弘时,安抚弘暄,问了问陈淼的恋情,我看弘昌还在门口,便朝他招招手,“弘昌,过来让我看看,怎么变得这么壮实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先生,他要参加明年春天的布库比赛,每天都在刻苦训练,已经练了一年多了!”弘暄贴心地解释道。
“是吗?是在木兰围场办的,皇上和蒙古王公一起当裁判的那个比赛吗?”
“正是!”弘旺骄傲道,“弘昌哥是我们这一辈兄弟里唯一被选中的勇士!”
弘昌脸都红了,别别扭扭地呵斥他:“多嘴,谁问你后面那句了!”
弘旺在家里是个打不得骂不得的小祖宗,自从来我这儿上课,不知怎的,慢慢成了所有人的小弟,成天揣着好东西来贿赂哥哥姐姐们,跟屁虫似的在他们后面打转。
此刻挨了骂也不恼,笑嘻嘻问旁边的人:“弘明哥,弘昂哥,你们说是不是?”
个子最高的弘明抬手他后颈上掐了一把:“就你话多。”
弘昂笑着摇摇头。
戒芳给他解围:“先生,弘旺说的是真的。弘明哥的学问也厉害,好几位上书房的先生都夸过他,去年他还和江南水师出海去了趟吕宋国的马尼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