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翻译官(379)
秋童道:“什么都不做,享受劳动成果。”
温肆似乎不信,“当真?你真能闲得住?据我了解,这十几年你一直在整合资源,难道不是想干什么大事儿?”
秋童理解年轻人的野心,在她当权的那些年,朝堂内外很多年轻人前赴后继地往她身上扑。
或许温肆也是被权力迷了眼。
她再次训诫道:“干大事,要始终保持旺盛的精力和高昂的战斗状态,如果没有理想做信念,是很难长久支撑的。我的理想已经实现了,回不到那种状态了。你爸爸的资源,足够支撑你奋发向上。与其在我这里下功夫,不如在他面前好好表现,让他多活些年。”
温肆摇摇头:“我也累了。”
“你是在健身房累到的吗?”雷喧鄙夷地啧了一声,悠悠嘲讽:“你该不是想说,我不想奋斗了姐姐养我吧?”
温肆根本没理他,只是深深看了秋童一眼,小心地问:“你……你……你已经放下廖志远,准备接纳新人了吗?”
“廖志远?”雷喧看他没反应,又往前凑了一步,纳闷道:“廖志远就是个单箭头,从来也没被拿起来,何谈放下?你看的是哪个版本的《圆明园日记》?你姐心里以前只有雍正,现在只有我!”
秋童却没说话。
成年后的温肆和小时候很不一样。
小时候的他很像弘旺,淘气,但真挚。
现在的他,偶尔会给秋童特别熟悉的感觉,像故人归来,但更多时候,像一团迷雾,根本看不透。
譬如刚才那句没首没尾的话,就很诡异。
在已经公开的三本日记中,廖志远从来不算‘男主角’。
恐怕大部分读者都认为,他和秋童心里的位置,不仅没法和雍正相提并论,可能还不及十四爷、居生靠前。
雍正登基后,他被派往广东,虽然最后成了大权在握的封疆大吏,却极少入京,更没机会和秋童亲近。
变化发生在雍正十年,但那些内容在第四本日记里。
温肆应该没看过。
她以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温肆从容而伤感,“你的新名字,温恒远,难道不是为他起的?”
雷喧不以为然道:“恒远,是恒久不变,源远流长的意思,你过度解读了吧?”
不是。
起这个名字,就是为了纪念廖志远。
秋童眼前浮现出漫天白雪和一地血河。
在那个地狱般的场景中,断成两截的廖志远拖着肠子努力朝她爬来。
那张早已被岁月侵蚀的华丽容颜上挂着癫狂的笑,“姐姐,你别哭。我不怕死,我只想让你永远记住我。”
这是他最后的遗愿。
第249章
1733年3月26日 雍正十年正月廿一 小雪
“秋中堂, 怡亲王刚逝,皇上又病倒,国事只能仰赖你我裁夺, 请你体谅我年事已高,把精力往朝堂上多放些。”
张廷玉亲自来内园入口处拦截我, 只因皇上吐血昏迷后, 我已经半个月没在前朝露面,所有事儿都压在他一人身上。
而我今天出来,依然不是往前朝去。
“张中堂, 我已经和宝亲王说了,让他帮您分忧。有什么难以定夺的, 请您二位商量着办。眼下, 我有更重要的事儿, 先失陪了。”
“可是宝亲王也许久没露面了。我派去王府的人,没有一个见过他的面儿,是不是皇上将他派出去公干了?”张廷玉谨慎地问。
我对此一无所知。
派去送信的人, 没有给我任何反馈。
正如我不知道皇上这次吐血昏迷是因为一直服用丹药——太医院只告诉我,是因为弘时、怡亲王接连去世,他伤心过度、急火攻心, 只有御药房的小太监找我吐露实情。
这园子里多的是胆大妄为的人, 凭手里那点小小的权力就妄图遮天蔽日。
我现在就去杀鸡儆猴, 让他们知道这样做的下场。
“那就劳烦张中堂再坚持几日, 等我处理好手里这点小事儿,和宝亲王一起去替换您。”
我绕过他, 朝身后喝道:“福春, 带路!”
御药房的小太监快步跑到我前面。
刚果儿吩咐大内侍卫为其开道,他自己则领着几十个佩刀侍卫跟在我身后。
张廷玉感到了这剑拔弩张的氛围, 紧张地跟上来,低声质问:“秋童,你这是要干什么?在宫里不能妄动干戈,尤其在皇上还没清醒的时候,这是大忌!千万别消耗皇上的宠信。”
我脚步不停,他快步跟着,把声音压到最低,急急地劝道:“他脆弱的时候是臣子最危险的时候,不要低估帝王的猜疑心啊!”
“这件事等他醒了未必能做成。”我深吸一口气,决绝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张大人,请您不要跟来。”
此时福春已经拐弯。
看到他拐去的方向,张廷玉好像明白了什么,一脸凝重地落在了后面。
片刻后,我来到万寿八仙堂。
这个小院离九洲清晏只有十来分钟的脚程,可我竟从未来过。可见家太大了,真的太容易藏污纳垢。
里面的人已经全都被制伏,胆战心惊地跪伏在地。
放眼望去,我暗暗吃惊——小小一个院子,竟藏了这么多人!
他们全都穿着道士服,年纪大的银发白须,年纪小的看上去只有八九岁。
天井中供着一鼎两人合抱那么粗的丹炉,下面竟然还烧着火!
“秋中堂,您看。”福春从屋里跑出来,将一个打开的锦盒呈现在我眼前。
里面躺着两枚让人触目惊心的红药丸,想必就是皇上吃了好几年的大红丸。
我第一次听到它的威名,还是十多年前在王府过中秋的时候,当时四福晋说李氏吃了它才发癫。
我还以为,这种药丸只会让人精神错乱,没想到它和肾上腺素一样,能让人精神抖擞、焕发活力。甚至到李氏病逝,都没想过是它掏空了她的身体。
更没想到,皇上会吃它。
想到这东西的毒素已经侵入他的五脏六腑,我便觉得遍体生寒,满心绝望。
怪我,对他的关心太少了。
从他每天洗澡浴香,我就该意识到,那是他试图掩盖自己身上的老人味。
从他不肯开灯上床,不肯脱衣裸睡,我就该察觉到,他不想让我看到松弛的肌肉和皮肤上的老年斑。
我这个不老怪物随口而出的调侃,将正常衰老带来的焦虑扩大了成百上千倍。
他渴望青春,惧怕衰老,于是不顾危害,透支自己。
当虞主编、叶兰她们和我抱怨自家男人越来越不中用,我还得意地想,我们家老四五十多岁还不减当年,不愧是能当皇帝的人。
我真是太天真了!竟然从没想过他在偷偷吃药!
怎么办啊……怎么才能多留他几年?
我缓缓蹲下去,试图安抚惶惶不安的心脏。
“中堂大人别急,我们正在加急炼制新的大红丹,以图尽快恢复龙体。”
跪在院中央的老道竟然以为我是来催药的,信誓旦旦地表态。
这群弑君者都该死!!
从未有过的汹涌杀意占据了我的脑海。
“把丹药和原材料全部焚毁。人全杀了,人头挂在院墙外头,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撤下!”我站起来,冷冷睥睨着这些大惊失色,惶恐求饶的道士,“我不管你们是不是无辜,以后任何人都休想在宫里炼丹!若有人胆敢朝再宫里送丹,我便杀尽天下道士!”
1733年4月30日 雍正十年三月十七 阴
皇上醒来一个月了,至今不肯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