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翻译官(45)
我幽幽叹了口气,模棱两可地说:“我哪有这个福气啊,一个劳碌命而已。”
“福气未必没有,也不必妄自菲薄。好好为皇上效力,什么都会有的。”他也摸棱两可,故意给我画大饼。
我顺着台阶下了,应道:“王爷教训的是。我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把您交代的任务完成,等着您给我发奖励!”
他这才笑了,“少不了你的。”
我刚要跑回大殿,他忽然说:“这衣服不适合你。”
我附和道:“是,我一点女孩子样儿都没有,还是更适合男装。”
他没说什么,转身走掉了。
回大殿之前,我找小太监给十四传了话,说晚上不回贝勒府,随女公爵下榻在俄罗斯公馆。
被诸位王公大臣包围着敬酒的十四本来春风得意满脸笑容,听了小太监的传话立马变了脸。
我隔着人群,含蓄地朝他摊了摊手表示这是公事,我也没办法。
酒意上头的十四立马便想过来抓我,幸好被其他敬酒的人拉住了。
此时女公爵也意兴阑珊准备离开皇宫了,我便赶紧跟上。
路上,女公爵仰望着紫禁城的星空,感慨道:“大清真是一片富硕温和的土地。”
我本来没想搭话,她偏要问我:“你分明长着东方面孔,康熙却说你是罗马天主教派来的,那你到底忠于谁?如果教会让你做有损大清利益的事情,你会做吗?反过来,如果康熙让你伤害教会,你又如何选择?”
我笑问:“我身在这片疆土,您说呢?”
她非常不屑:“你贪生怕死,仰慕权贵。”
我摇摇头道:“您不妨换个角度想。自古以来,中国很少排斥外来信仰。譬如在印度只是一小个分支,到了中国却遍地开花的佛教。比如现在在整个大清有几十万信徒的天主教。一方面是因为这些信仰与老百姓的精神需求契合,另一方面他们不掺和政治。我是说,从教义上鼓动信徒掺和这个国家的政治。既然能够和平共存,就不会相互攻讦,所以您假设的情况根本就不存在。”
她哈哈一笑:“我知道,你在自欺欺人。你根本没有信仰,你只是披着信仰的外衣谋求皇帝的庇荫。”
“权力何尝不是披着信仰的外衣谋求人民的臣服呢?”
她点点头道:“你说得对,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先有臣服,后有信仰。你跪在我的脚下,我让你相信什么,你就得相信什么!”
全世界的强盗都能和你们俄罗斯霸主共情!
当夜,我便在雍亲王安排的客栈下榻。
房间提前打扫过,非常干净。在我入住之后,厨房还贴心地给我下了盘饺子。
一盏烛火相伴,我就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过了这个年。
睡前把女公爵的语录记下,睡梦里我的思绪去了第二次鸦片战争后的大清。
曾经还给历史老师的知识,都在潜意识里浮现出来。沙俄在清政府被欧洲各国打压的毫无还手之力时挥兵入侵,通过四次不平等条约侵占了中国150多万平方公里土地,是全世界侵略者的膜拜对象。
从女公爵的傲慢态度来看,从现在他们就已经看不起大清了。若一味退让,这群强盗会看透我们软弱的本质,一哄而上!清政府必须拒绝他们的请求,给他们一个强有力的反击!
无论女公爵如何施压,康熙皇帝决不能妥协!
梦呓着这句,我在大年初一的鞭炮声中醒来。
刚穿好衣服,店里的伙计敲门送来一个包袱,说是雍王府的府丁让转交给我的。
包袱里有一套衣服,是月白色满族男士常服,一双黑色云纹皂靴,不用说也是男士的。另有一顶雪貂帽,毛色透亮光滑,一看就是好皮。
衣服鞋子下面还有一个红包,红包里有一张巴掌大的红纸,上面写着四个刚劲沉稳的字:平安喜乐。
红包里难道不应该放钱吗?他当谁稀罕他的字!
衣服鞋子穿着倒是很合适的,我领导在哄人干活这方面很有一套!
大年初一,皇帝是不可能见客的。
女公爵否决了主客清吏司王阳的各项建议,最后采纳了我的:去护城河滑冰。
王大人不知道这是大多数俄罗斯女人都无法拒绝的运动,悄悄对我竖起大拇指,接着便要去提前安排清场。
女公爵却不让。她说要看看真实的北京城。
于是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崇文门外。
我们来得不算早,这里已经非常热闹。
人山人海,车水马龙,软土铺红,百戏竞陈,大堤入曲,衣香妙影,比我印象中的庙会热闹百倍。其实这里不仅仅有护城河吸引人,河东有个蟠桃宫,也聚集了很多男女老少。
会做生意的人,很少放弃大年初一这么个好机会。护城河两边被商贩占地满满的,闺阁装饰所需,翠羽明珰,假花义髻之属,累累肆间。
最多的,当然还是租售拖床和冰鞋的摊位。
冰面结实的护城河上,一人拉着一个可容纳三四人的拖床行冰如飞,数不清的拖床在冰面上交叉穿梭,远处的冰面上插着许多红色的旗子,鞋子上带铁齿(冰刀鞋)的人,流行冰上,如星驰电掣,争先抢夺红旗,刺激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叫喧着岸上的人们的神经。
王大人抹了把汗,生怕有人冲撞了女公爵。他吩咐下属去租了几个拖床,打算让女公爵在托床上溜一圈过过瘾便得了。女公爵当然不依,让她的卫兵去租冰鞋。
“翻译官,你来陪我滑!”她抬了抬下巴,朝我命令。
这就有点难为人了,我不会啊!
正要拒绝,远处飞过来一个腰缠辫子的红衣青年,势如破竹般扎进我们中间,朗声喊道:“玛尔塔公爵,我们来比一比吧!”
“十四贝勒!”玛尔塔很惊喜,伸手给他,暧昧笑道:“我只和男人跳舞,不和男人比赛!”
第40章
十四看了我一眼, 我对他轻轻摇头。
看身材,女公爵不像未生育过的,而且气势强大, 言语霸道,很可能是极为尊贵的人。
就算俄罗斯上流社会和欧洲一样作风豪放, 但如果亲密接触的对象变成了邻国皇子, 那就不可能是简单的风流韵事。
尤其在俄罗斯对大清有所诉求的情况下,稍不注意,就有被碰瓷儿的可能。
十四应该是知道其中厉害的, 却扔被我的提醒取悦,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边了。
他虚扶了一下女公爵, 旋即围着她转了一圈, 热烈地邀请道:“阁下不远万里来到大清, 应该入乡随俗,试试我们的玩法!放心,我会让着你的!”
说罢指着几百米外的一个圆桩道:“那里是中折点, 滑一圈,先回者赢!”
女公爵道:“好吧,那输了的可要无条件答应赢家一个要求!”
两道身影几乎同时飞驰而出, 随行人员的目光也不约而同地跟着投射出去。
今儿降温了, 站在冰面上体感尤其强烈。运动的人倒是感觉不到, 像我和王阳这般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的, 都抱着膀子跺脚取暖。
其实我们穿的还算厚实,只不过棉花的御寒能力不算上佳。
“俄罗斯每年销往大清很多皮草, 为什么穿皮草的人寥寥无几?”我放眼望了望, 平民也好,贵族子弟也罢, 穿皮草大氅的寥寥无几。
按说,过年不得把最值钱的外套拿出来穿吗?
“这话得分两股来捋。
其一,十几年前,签完尼布楚条约后,中俄开始互市,刚开始这帮毛子带来的都是好皮子,皮板柔软毛色鲜亮,北京各大皮货行都争着抢着要。但皮货价格本身就高,寻常老百姓消费不起,富贵人家攒的越来越多,款式来来回回也就那些,买的就少了。销量下降后,他们为了保持利润,就以次充好。许多皮货行出于信任,压了大笔资金进货,结果货到手才知道上了当。他们都是在朝廷的鼓励下赊账进货的,遭受了巨大损失,朝廷不能不管。这些年光补这方面的窟窿就消耗了不少库银,如此一来,你想啊,从官到民,谁还想从毛子那里买皮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