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翻译官(52)
宁舒把佳舒从我身上扒拉开,训斥她:“你看满街有哪个男的像你这么黏黏糊糊的!你再扮不好,我们不带你了!”
佳舒嘟着嘴不依。
我好好打量了一下,其实这三个人中,只有宁舒看起来最不像男人,她身体发育的好,束胸也瞒不住。
“你们打扮成这样,要去哪儿?”
宁秀反问:“今天南堂主教白晋和广缘寺居生法师要在西郊松鹤堂辩论,你不知道吗?”
敏秀也道:“这是本朝天主教和佛教第一次论道,我们还以为你一定会去,所以才来找你,想让你把我们带进去去旁听。”
我已经很多天没去东堂了,这个消息压根就没人传给我!
“为什么要我带进去,不让女信徒或者女施主听吗?”
三个人齐点头。
好吧……
虽然我对宗教辩论不感兴趣,但……广缘寺居生法师!
我想起雪夜里那个手捧念珠,不食人间烟火的身影,心中生出一片难以言喻的悸动。
这时佳舒又道:“听说这是居生法师还俗前每天更新txt文档看漫话加群似而而贰武久义死七最后一次论道传法了,如果这次见不到他,以后等他回了江西,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还俗!
上次在广缘寺就听说,他家里人催他还俗回家继承家业,没想到这么快就提上日程了。
他是我见过最纯粹,最不像凡人的人,还俗回家的话,能好好地融入世事当中吗?
“秋官,你去不去呀?”佳舒拉着我的袖子撒娇。
敏秀和宁舒也巴巴地望着我。
我被她们逗笑了,这哪是去听道,分明是去追星!
“去!当然去!”
“太好了!”佳舒开心地抱住我,宁舒来不及训斥她,催我道:“那咱们快走了,晚了怕不是会错过精彩之处!”
于是我挥别八福和他的驴车,上了三位格格的豪华大马车。
一路上,三位格格按捺不住兴奋,一直谈论居生,话里细节颇多,简直和明星站姐有的一拼。
原来居生祖籍江西,本姓雷,一门都是高精尖手艺人,曾为前朝设计宫殿、皇家园林甚至皇陵。清军入关后,他们的祖先回到江西蛰伏,近几年才慢慢有后生来到京城,以家族传承的技艺为贵族服务。
其中畅春园就有雷氏子弟参与设计施工。
怪不得广缘寺设计得那么漂亮!
居生是家族嫡系唯一的传人,一旦还俗,首先要回江西祭祖,然后接管家中一切事物,估计很难有精力再做设计,更没时间参佛了。
在八卦中,车行飞速,很快我们就到了松鹤堂。
这里已经人山人海,其中既有传教士、和尚,又有文官、儒生。
很明显,这是一场惊动了社会重要阶层重要人士的论道,后续影响可能很难评估。
安东尼把我和三位格格带进场内。
那位让我一见难忘的法师已经端坐在高台之上。
第45章
南堂主教白晋比安东尼年纪还大, 须发花白,细长的身条像晒弯的竹竿一般佝偻着。
他曾为康熙皇帝讲授欧洲哲学史、人体解剖学,进献奎宁治愈了皇上的疟疾, 还奉圣旨前往法国招募有才华的传教士来华。
几年前甚至还拖着老弱之躯,亲自带队从长城测起, 对长城各门、堡以及附近的城寨、河谷、水流等进行了测量, 参与绘制了《皇舆全览图》,无论对皇帝个人,还是对整个大清, 都奉献良多。
他是在华传教士的精神领袖,同时也备受他的祖国——法国皇帝路易十四褒奖。
由他代表天主教会挑战佛教, 向来不争的佛教也不得不应战。
而天主教之所以发起这场论道, 或多或少和我有一定关系。
从我登上太和殿, 就不断有朝臣上奏参劾天主教徒 ‘行止不端,猖狂恣意,处处挑战我朝纲常伦理, 带坏官场、民风!’
由此衍生出来的第一波攻击是诬陷天主教徒与清茶门勾结。
第二波攻击并未波及到我,但波及到了整个京城的传教士——大年初二,南堂附近有一个商妇自称被洋人强*奸, 在南堂门口撞柱而亡。由于她没有指出究竟是哪一位洋人强*奸了她, 所以官府无法拿人, 但恶名均匀地落到了每一个传教士身上。
初六, 皇上第一天御门听政,就收到了比人还高的参劾奏折。明明才放了个大假, 这些大臣却好像商量好了一样, 一致要求驱逐传教士。
皇上召见白晋,白晋没有争辩, 只提出要与佛教论道。
这档口论道,是因为官员攻讦天主教的依据,是儒家思想里的纲常伦理,而儒家思想在政治及社会中处于至尊地位。如果天主教批判它,会激起更大范围的围攻,以后根本不可能在大清立足,更遑论传播。
而佛教和儒道共通处很多,它向来认同儒家纲常伦理和礼仪规范。因此将批判的矛头指向佛教,可以间接驳斥儒家。
所以,这场仗我们必须要赢。
是的,我们。
在这个封建时代,我想走上朝堂,必要披着‘外国传教士’的壳,否则绝无可能在儒家思想的炮轰下生还。
所以我和天主教会根本切割不开。
“佛家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种修行方式,难免会造成善有恶报、恶有善报,世人会对今生行善、来世得福缺乏真诚信念,助长人性中为恶的倾向。如若世道果真如贵教所言,那么宗教扬善除恶、救世济人的意义何在?那些曾在恶人手下身心受伤甚至丧失性命的人,又该如何到达你们所谓的西天?
如果佛祖对受害者的补偿即是让他们登上西天极乐世界,那么岂不是人人都可以通过自苦、苦人,以登极乐?修行的意义在哪里?参佛还有什么必要?”
白晋率先发出咄咄逼人的质问。
着袈裟盘腿而坐的居生面色平静沉着,微微颔首,尽礼之后才不急不缓地说:“佛眼慈悲,看人皆有佛性。佛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原意讲作恶之人弃恶从善,即可成佛。现已引申为涤除妄想,放下执着。‘屠刀’,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兵刃,而是广泛代指是心、口、意三业及一切妄想、妄念、迷惑、颠倒、分别、执着。所谓成佛,并非进入西方极乐世界,而是摆脱三业所带来的痛苦,达到浑然忘我、无忧无仇的净界。”
“说辞是如此美妙,可现实充满讽刺。正因为贵教倡导立地成佛,世间违法乱纪者争相避入佛门,或有打劫事露为僧者、或为牢狱逃脱而为僧者、或悖逆父母而为僧者、或与妻子斗气而为僧着比比皆是。以至奸盗诈伪、技艺百工皆有僧在。佛教寺院渐成藏污纳垢之所,沙门内违法犯戒之事层出不穷,和尚身在沙门,却私下里娶妻生子,甚至拦路抢劫使得行旅不安。而贵教所作所为不过是劝诫一句:早日放下屠刀。试问,佛门是在除恶,还是养患?”
“世间万恶除不尽,不在佛门便在人间。在人间者,混混沌沌,恶果缠身,或生生世世偿不尽恩怨债,以至越发堕落,为小恶者发展成巨恶,为巨恶者霍乱天下黎民。在佛门者,梵音绕耳,经文裹身,终有一日幡然醒悟,不再为恶。众生平等,佛爱众生。善者修佛得极乐,恶者修佛得平和。善恶本在一念之间,若身后无路,穷凶极恶之徒怎肯收手?我佛从未喻众,为大义而损者可登极乐,但三界皆在轮回之中,今生受难,来生享福,生生世世无穷尽,福报全在修行里。”居生合掌利立于胸前,无需思考便对答如流,平静得极具感染力,仿佛真是在传法,而非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