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翻译官(55)
接着我们又说起从水师拔人远航一事。
他今日与八阿哥商量了一下,八阿哥竟是满口赞成。八阿哥甚至说,愿意亲自带队下西洋。
男人大概都有流浪梦,皇子也不例外。两兄弟畅想乘风破浪周游世界,越说越兴奋,什么正经计划都没列出来。
别说这哥俩还真挺有共同语言的,拉闲篇能拉一整天!要是他和雍亲王关系这么好,多好啊。
这亲哥俩,一个善理政,一个善用兵,若能相互信任,强强联合,大清之版图、国运,都会更上一个台阶。
“其实我觉得,雍亲王只是嘴毒,心没有别人想象得那么狠。”我想试探一下,他们两兄弟得真实关系。
十四不屑地哼了一声:“不要以妇人之心揣度他,他比蛇蝎热不了几分。”
我感觉头有些轻飘飘,两手托腮好好抓着自己,认真请教:“别人这么说我还能理解,你是他亲弟弟,他总不至于伤害你呀,为何要这么说?”
十四抬了抬下巴:“把酒喝了我就告诉你。”
我这人从不耍赖,承诺过的事,哪怕已经感觉到酒劲比想象中的大,也不肯食言。反正早晚都是喝,不如赶紧喝完送客。
待我一饮而尽,十四也捧着脸看着我,笑眯眯道:“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喝。”
我抬起微微发麻的手点了点他:“别墨迹,快说。”
十四飞速抓住我的手指摩挲了一下,被我怒瞪也不恼,慢悠悠道:“他从小养在孝懿仁皇后膝下,自以为高人一等,对我们兄弟爱答不理,对额娘也从不正眼相待。年纪小得时候尚能说得过去,孝懿仁皇后薨时他都十一了,额娘抱着我去安慰他,他却说,这一辈子只有一个额娘,绝不认别人。额娘虽然伤心,却总劝我与他多亲近,我小时候也是个没脸没皮的傻孩子,额娘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天天跟在他后面打转,他为了摆脱我,曾把我藏在冷宫里整整一天。
那冷宫住了好几个疯婆娘,又是揉我,又是啃我,别提多吓人!我生生吓出一场大病,险些没了!后来我就长心眼了,再也不找他了。结果,他出宫建府后长了见识,居然时不时回宫教育我!从未尽过长兄职责,却处处端着长兄姿态,恶心!”
“也许他知道对你不住,想弥补你,只是用错了方式。”
啪!
十四气得在我手背上狠拍了一把:“你也算见过世面的,居然会信这种鬼话!我告诉你,一个人真想对你好,绝不会用错方式。他会为你想的比为他自己还周全!尤其是他这种思虑过度的性子!”
从前我喝了酒就犯困,今晚喝了酒却感觉很奇怪,整个人完全放松下来,浑身的血液却在沸腾。
想出去跑两圈。
第47章
几次三番想站起来都被十四摁住。
他不悦道:“给你点小恩小惠你就帮他说话, 忘了他差点把你饿死了?”
那是不可能忘的,这辈子都不会忘。但我记的,不是这个仇, 而是雍亲王的狠绝。我对他永远保持敬畏。
因此我能理解十四的心理阴影。他与雍亲王之间既有仇怨,又有代沟, 经年发酵, 早已形成了一座难以翻越的高山。若在寻常百姓家,顶多是老死不相往来,可在皇家, 却不得不面临权力争夺站队!
这一站,就是两个阵营, 就是你死我活。
继太子被废、八阿哥被斥之后, 十四现在风头正劲, 以他的张扬骄傲的个性,绝无可能对雍亲王主动示好。就算他示好,以雍亲王之多疑, 也不可能信他。
两个人注定在背离的方向上越走越远。
可这一背离,对国运的影响却是难以估量的灾难。
想要修正这个结局,唯一的办法可能就是阻止十四成为大将军王。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 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十四浑然不觉, 关切地嘱咐我:“他对传教士从来没有好感, 经常把洋人做的坏事安在传教士头上, 动辄发难,很令皇阿玛头疼。这次朝臣对天主教会的攻讦, 说不定就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之所以用你, 也并非真的看中你的才能,不过是想离间我与天主教会的关系罢了。你可别被他骗了!”
脑袋原被酒气冲的轻飘飘, 听了这话,我感觉身心都往下沉了沉。
“你是我的人,只有我才会对你好。”他握住我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虽然你今天羞辱了文臣,得罪了佛教,但只要跟了我,他们就不敢拿你怎样!明儿我就让人张罗个席面,让你穿一回嫁衣可好?”
我勉力一笑,把手抽回:“你还是别管我了,让我出府自生自灭吧!”
他脸色铁青,拳头攥的紧紧的:“跟我比死还可怕?!你究竟想要什么?你自己也说,天主教把你当玩物,那你非要和他们混在一起做什么?莫不是登了两次大殿出了两回风头,你就以为自己真能入朝为官吧?古往今来,没有那个朝廷容得下女人,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这么好的氛围,说着说着又要吵起来,甚至打起来。我俩肯定八字不合,天生犯克。
我给他端了杯茶,陪着笑脸道:“我是不想连累你,你前途一片光明,何必为了我,开罪僧孺两道?”
他仰头一饮而尽,倔强道:“要你瞎操心!”
“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想为朝廷做事。我从广州到北京,看过大半个中国,我看到大片荒芜的土地、贫富差距悬殊的城市、破败的道路和骨瘦嶙峋的农民,我清楚地知道大清的情况并不像邸报上写的那么好。想起欧洲两牙的富庶和兵强马壮,我心里着急害怕!我不想把生命浪费在争宠、育儿和物欲享受上!我想在有生之年,哪怕能在微末之处,为这个国家带来一点点好的改变!”
血液沸腾的越发激烈,我甚至,主动拿起酒壶,仰头又喝了几口。
心口开始发烧,我抑制不住自己,猛地站起来,拔腿朝外跑。
人喝了酒力气会变大,十四根本拉不住我。
他跟着我跑到院子里,也有那么点想看我能怎么发疯的意思。
我风风火火地围着院子跑了两圈,只觉得一腔憋屈愤懑和悲凉恐惧都随酒气发在了热汗里。
古往今来有多少英雄才子怀抱一腔热忱出仕济世,却被现实打击得郁郁寡欢。
如李白、苏轼等文豪,尚有诗词寄情怀,像岳飞、于谦等忠臣,甚至落得抄家砍头的下场。
在名利场,就算是有抱负、有能力的男人,也得一边应付同僚的倾轧、反对势力的迫害,一边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光想着往前冲,很容易忽视脚下的绊子,从而出师未捷身先死。
更何况我这个带着‘玩物’标签的女人。
既然想报效国家,就不能只有一腔孤勇,还得有千锤百炼终不悔的信念,以及八面玲珑游刃有余的手腕和更缜密的筹谋。
但我并不后悔今日所作所为。
我是懦弱的,面对强权,我会下跪求饶。同时我也是坚韧的,为了理想,我将百折不挠。
在这个时代,在那个场景,我没有任何依靠,不靠自己,没有人会为我发声。
本来我还不知道怎样向朝臣表达自己非要进入朝堂的决心,经此一事,他们应该明白了。
雍亲王说得对,赢了就是赢了!从此文人要在明面上讨伐我,就只能从性别上下手了。再敢扯什么纲常伦理,就要掂量掂量那些说辞能不能立得住脚。
然而要想躲过暗箭,就只能抱好大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