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翻译官(93)
“于私呢?”他生生刹住脚,面上有几分尴尬,半转过身子看着佛像遮掩,从眼角斜睨着我。
我真想不到他能问出这样的话!
难道没有私人生活才能当你的忠臣??
“于私,我……我绝不会做任何有损王爷的事儿!但我始终是个人,我有七情六欲,对一些事儿有自己的态度,请王爷给我多一点点信任,把这点空间还给我!”
“你……”他愤愤一叹,背过身去,许久没有搭话。
等我心情慢慢平复,再次用平静的口气向他提出抗议:“王爷大可不必将难能可贵的资源浪费在我身上,我不愿意在别人的监视中生活。除此之外,只要能让王爷放下猜忌,我什么都可以做。”
他转过身,以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看着我:“从昨儿到现在,你这通怨气的由来,就是自以为我派人监视你?”
我怒视他:“是我自以为吗?”
他狠狠甩一下衣袖,眼里满是嘲讽:“你口口声声一腔赤诚,对我的信任也没有多少嘛!”
啊?
“你就是本王托在手里的一条小船,让你生你就生,让你覆灭你就覆灭,监视你做什么?”
啊?
他眼锋如刀,冷冰冰盯着我,语气中充满失望:“未经考验妄谈赤诚!你的忠诚和信任一样浮于表面,流于言辞!老十四说的不错,你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
“今日这番话里,怕是只有对我的不满是真!别的都是巧言令色,你根本从未放心上!”
“不是……”
“枉我对你苦心教导,你这冲动任性的脾气反倒越演越烈!对我说翻脸就翻脸,在众僧包围中也敢为众矢之的出头!谁给你的底气?!是十四,还是宜妃?早知你志向远大,我是不该挡你的路!”
说着一摆手,带着雷霆震怒往外走,却脚步一晃,差点摔倒。
我赶紧上前扶住他,惊觉他手心冰凉全是汗!再一看脸色苍白,嘴唇发紫,额头上也密密麻麻出了一片冷汗。
叫我气的吗?
说翻脸就翻脸的是我?
我真误会他了?
不不不,他最擅长操控人心,我不能被他误导!不能妥协求饶,要坚持底线!
他以手撑额,恼怒地甩开我:“不用你扶!这又不是在办公事,我可用不起你!”
然而把我甩开之后,他又踉跄起来。
“王爷!是我错了,你别生气,我再也不这样了……”我心脏一缩,死乞白赖地上前扶住他,喊刚果儿进来帮忙。
刚果儿见状也是面色一慌,忙从他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药丸来送到他嘴里。
他匆匆吞下药丸,撑着刚果儿的手臂,闭着眼细细出气。
我被他这个样子吓坏了,再也顾不得什么原则底线,抓着他的手臂哭道:“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冲动,不该任性,以后我什么都听话,你别生气!”
他艰难地睁开眼,气息忽强忽弱:“你去追求你的七情六欲,随意发表你的态度!反正有老十四给你兜底!宜妃给你声援助!你们联手把北京城掀翻,还有皇上给你们撑腰!”
说罢撑起身子,快步走出小佛堂。
“王爷……”我想追上去,却被他的护卫挡住。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有掌控欲这么强的上司?!
他自己为清吏治敢触众怒,为什么要逼我独善其身?
我以为他会带走八福,然而没有。
八福在小佛堂门口等着我,一见我出来便焦急地问:“大人,您没事儿吧?”
我诧异地看着他:“你没看见王爷脸色很差?”
“看到了才问您呢!王爷气成那样,没怎么着您吧?”
我苦笑着对他抱拳:“谢谢你能关心我。我现在更担心王爷,他这个一生气就晕厥的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八福谨慎道:“小的不知道。”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他好像摸着心口窝,难道是心脏病?
对了,偶尔还能看到他唇色发紫,八成是心脏不好!
他肯定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有这个病,不然皇位继承肯定没他的份!
我得悄悄问问在太医院供职的西医,看他们有没有什么良方!
1715年6月1日 康熙五十四 四月十八 阴
浴佛节后,我每天都给领导写信,但都被王府拒收了。
之前杨猛跟我说过,雍亲王对人是冰火两重天,好得时候极好,坏的时候极坏。
之前我们俩的关系,如果能维持下去的,说不定能造就一段历史长存的君臣佳话。
没想到这么快就崩溃了。
前期我做的种种努力都白费了吗?他对我彻底失望了吗?
夜深人静时,我也反思过很多回,如果他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能否习惯他的猜忌,配合他的步调,做一个像八福、刚果儿这样的提线木偶,却始终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最想不开的时候,我甚至想就这样摆烂下去,别掺和政治了,本本分分当一个翻译官罢了。
然而每天早上醒来,我又打满鸡血,踌躇满志地想:我会把领导哄回来的!
不就是不好相处嘛,慢慢磨合,只要命够硬,总有相处好的一天!
然后继续写信……
一转眼十天过去。雍王府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叶兰倒是带来了好消息:宜妃请示过了,皇帝亲自给慈善基金会题名,就叫玄宜慈善,并且要以个人名义,为基金会捐出第一笔善款。
第72章
我猜的不错。
皇上很支持民间自发开办慈善机构, 在朝堂上对我大加赞赏,还号召朝臣给慈善基金助力。
当天下朝后,我真正的顶头上司——翻译院的员外郎马振, 亲笔书信,邀请我去领当月的米面粮油。
翻译院的气象和上次完全不同, 班房门口的‘女人不得入内’早已撕掉, 路上碰到的人,几乎都和和气气得同我打招呼。
马振甚至到门外头迎我,热情得与我闲话家常——尽管话题都很生硬, 说着说着就冷场,闹得彼此蛮尴尬。好在最后我还是明白了他的用意:想为慈善基金会做点事儿。
他们不想出钱, 只想捧个人场, 好去皇上那里交差。
上司主动示好, 我不好推辞,再说,他们愿意帮忙, 我正求之不得,于是顺水推舟,把《奥赛罗》交给他们翻译。
他们欢欢喜喜地接下这份没有收入的工作, 还亲亲热热地把米面粮油帮我抬上车。
其实十四走后, 京城里或许或少与我有交集的官员, 比如理藩院的, 礼部的(非科举出身,大部分是旗人或捐官的)都陆续续恢复了和我的来往。
慈善基金会冠以皇上和宜妃的名后, 以白晋、安东尼为中心的小圈子(包括钦天监的外国官员和贵族子弟)也开始朝我倾斜。
从翻译院对我公开示好之后, 这些交往开始逐渐明朗化。
现在我每天至少能接到十几封赴宴邀约,这还不包括叶兰的小圈子发出的。
基金会要筹钱, 没有广泛的人脉是不行的。
我不得不日日流连于各个社交场所,从茶馆到戏院,从园林到酒楼,一开始白晋还带着我,后来他年迈的身体撑不住,我就自己带着郎世宁去。
郎世宁不擅长社交,但擅长画画。我说累了,他就给主人画画。
写实主义的肖像画极受追捧,短短几天,找他预约作画的订单就排到了明年……
他笑说要把收入的百分之五十捐给基金会。
我说,宁可不要这些钱,也不能看着他受累。再说,真正的艺术家没有以量取胜的。我希望他成为艺坛留名的大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