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养鱼了,勿扰(15)

池惑:“我需要你用醉鸦楼的《安魂曲》,度化这些鬼婴,这是让那些红水镇的失踪姑娘活着回家的唯一办法。”

池惑此番挑明鬼主的身份,让对方在自己面前掉马,并非一时兴起,而是因为这是当下解决事情最直接、也最高效的办法。

——他想要利用曾经自己的能力,就必须让其在自己面前掉马。

上一世,自己信了那份狗屁「天道书」,曾一度以为时无筝是自己的正缘道侣,所以在假扮新嫁娘来到沼泽后,将事情的处理权全都交到时无筝及其弟子手上,却没料到他们浪费了怨灵资源的同时,还导致了这些姑娘的死亡。

回过头去看,池惑意识到这也是剧情的一部分。

据他后来了解,因为强行拔出鬼婴怨灵的行动是萧过提出并执行的,所以是他间接导致了姑娘们的死亡,在回到东极门后,萧过被罚入随意峰思过三年,这段时间他对处罚的不甘、对师尊的思念催生了心魔的诞生。

重活一世,池惑要打破所谓的「剧情」,逆天而行,把故事的走向彻底扭转。

鬼主对这个小修士更好奇了:“你居然连醉鸦楼的《安魂曲》都知道?”

——“你到底是谁?”

鬼主问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并不那么认真,因为他猜到对方同样不会认真回答他。

池惑揉了揉被抓疼的脖子,面不改色道:“以鬼主的能力,要查我的身份背景应该很简单,而且我也做过自我介绍了。”

“我叫祁忘,东极门随意峰随筝仙君的五弟子,我自报家门能让鬼主更方便调查吧?”池惑用气定神闲的姿态说道,简直可以算得上毫无保留。

鬼主微微扬眉:“你的目的是?”

池惑:“我说了,我想解决好这次的事件。”

鬼主静默一瞬,也毫不掩饰对对方的兴趣,点头:“好,我帮你。”

就在这时,喜房门外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轻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敲门声,池惑和鬼主对视一眼,而后起身快步朝门的方向走去。

随着“咯吱”一声响,池惑将门扇拉开,门外正准备破门而入的鬼婴愣住了,刚才敲门只不过是走流程而已,他没见过哪位新娘真的主动过来开门。

“娘亲,我们给你送夫君过来了。”鬼婴指了指扛在自己肩膀上簇新的纸新郎。

刚才拜堂时“新郎”自燃烧没了,它们赶紧弄了个新的进行替换。

“这样啊,真不巧,忘记给你们说了,”说着,池惑将门扇彻底敞开,指了指坐在喜床上的鬼主,“我已经有新郎了。”

池惑不介意让自己占便宜,也不介意占自己的便宜。

调皮的少年鬼主很配合地对鬼婴们点了点头,姿态有种高高在上的味道,就差说我是你们“新爹”了。

鬼婴僵住:“……”

但它们很快就反应过来,原本懵懂的表情迅速变了味道,凶戾的五官越发扭曲变形,像爬虫一样蠕动的身躯快速膨胀。

这些鬼婴们似乎无法忍受自己选定的“娘亲”在外找了“野男人”这种丑闻,喜房内所有红色的物件开始液化,就像被锤炼融化的铁水陆陆续续滴落。

鬼婴们不同于仙界修士,怨无声,念无形,它们作为无声无形的怨念产物,无需刀剑等传统意义上可以伤人的兵器,万事万物都可以为怨灵所利用,成为它们的“刀”。

——比如这些象征着血液和欲望的红色。

液化的红色开始像藤蔓般疯长,如鬼手朝坐在褪色喜床上的鬼主抓去,池惑拔出藏匿在身上的佩剑,斩断跃跃欲试的妖藤。

鬼主不动声色地笑道:“祁忘,看来你的‘孩子’们不欢迎我呢。”

言罢,他拢了拢衣袖,怀中已然抱着一把黑檀木五弦琵琶,拨面覆有皮质彩绘百妖宴饮图,妖冶颓丽,别致非常。

池惑当然记得,他曾给这把琵琶起了个名字——「宴」。

「宴」声起。

原本如红潮蔓延的鬼手开始融化,变得像红雨一般从四面八方泼洒而来,鬼婴们顷刻匍匐在地,浑身泥泞猩红、遍地哀嚎。

鬼主最擅长对付怨念的产物,交给“自己”,其实比任何人都靠谱。

池惑撑起一把白纸伞,不足片刻,素白的伞面被湿红覆盖,星星点点如雪野红梅。

似乎用不了多久,这把伞就会变成潮湿的红色。

撑着伞的池惑蹲下身子,对挣扎蠕动的鬼婴温声道:“因为你们原本的娘亲不被允许生下你们,所以你们才选择好人家的姑娘,把她们抬上喜轿,想要她们成为你们的娘亲,是吗?”

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匍匐在地的鬼婴发出类似啜泣的声音:“老鸨说,神女不允许有孩子,神女是青楼的资产,神女的身体是客人们欲望的容器,容不下赔钱的孩子…只有好人家的姑娘出嫁后,他们的孩子才有被生下的自由…”

不同于名门正派修士的刀和剑,直接斩断怨念和宿主之间的连接。

属于鬼主的「宴」以怨为食,能真正将无形的怨吞噬、消化,达成真正意义上的「化解」。

漫天漫地的红色覆盖而来,这是鬼婴们记忆里的主色调。

无论是能将它们淹没的诅咒、探入母亲子宫的钳子、还是死婴堆叠的沼泽池,都覆盖着一层腐败的猩红色…还未出生就已经腐烂…

“我们想要选择自己的出生,我们想要被真正的孕育…”

“好人家的女孩可以成亲…成亲后她们就是我们的娘亲…娘亲会爱我们…会让我们来到世间…”

“娘亲会迎接我们回家…”

“娘亲…娘亲…”

“睡吧,睡着了,梦里,你们就孵化了,”池惑柔声道,“相信娘亲的话,乖。”

鬼主急急拨动琵琶弦,「宴」声转急,在怨灵听来却如同安魂的歌谣。

悬挂在天顶的红绸蛛网像自有生命般震颤不休,发出近似啜泣的声音,那些一伸一缩呼吸的纺锤体逐渐裂开窄小的缝隙,像是被孵化的蛋,一缕黑烟从裂缝中升腾而起,消散在漫天红雨里。

而那些从姑娘肚脐伸出来“脐带”也褪去了鲜艳的红色,随着散掉的黑烟一同蒸腾消失。

“娘亲…娘亲…我们会被生下来吗…?”鬼婴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听起来像是带着哭腔的悄悄话。

池惑沉默一瞬,答非所问道:“睡着了,什么都会好起来的,信娘亲的话。”

他不欺骗“小孩”,更不做没有把握的承诺。

在一旁拨动「宴」的鬼主用余光看了他一眼,唇角扬起似有若无的笑:“你一个不近凡尘的修士,没想到是位如此称职的‘娘亲’,实在有趣。”

池惑笑,不落下风道:“你一个被世人描绘成凶神恶煞的鬼主,却弹奏琵琶哄调皮的孩子睡觉,也实在出人意料。”

彼此相视一笑,一曲终了。

红雨渐渐退潮,最后几缕鬼婴留下的黑烟消散在夜色里。

但鬼主点燃的鬼火却越烧越烈,火苗噼啪作响。

这种程度怨灵不难对付,如果要强行清除,只要找到它们的大本营,数名元婴期修士联合就能在一夜间将其猎杀干净,上一世的萧过也是这么做的。

但这样一来,这些被拐来当“娘亲”的失踪女孩就倒霉了,鬼婴的怨念已经顺着“脐带”,渗入到她们的三魂七魄中,除非鬼婴的「怨」真正获得安抚消散,否则这些滋生的怨念将会把母体反噬。

——这是鬼婴的诅咒,惩罚不允许他们降生的世人。

毕竟怨灵没有善恶观,不懂何为无辜,也不懂是谁酿成它们的悲剧。

也只有红沙谷醉鸦楼的鬼主池惑,才掌握仙门修士不了解的安魂之术,将被怨念驱使的亡魂安抚超度。

而亡魂留在人世的「怨」,也能作为其修行的绝佳原料。

鬼主收好琵琶,对手持红伞的小修士道:“多谢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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