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华令(重生)(28)

“朝华宫一向无人问津,奴婢以项上人头担保,绝不会泄露医士踪迹。”

小宫女却道:“医士,求你,求你随我去,我家殿下重病垂危,今日若医士不救,他必死无疑。”

“荒唐——!”

陆德生甩开她的手,“既病重,你且去求陛下,求皇后娘娘,再不济,求太医院院士,求到我跟前作甚?”

那九皇子到底是陛下亲子,血统尊贵。

而他陆德生在太医院中,不过最低一阶的医士,如今却要为堂堂皇子的生死作保,岂非“小材大用”?

想到自己恐要人头落地,便是一向自诩“谦谦君子”如陆德生,这时,亦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俯身推开小宫女的手、拔腿要跑。

谁料那宫女被推了个趔趄也不放弃,又跌跌撞撞追上前来。

这回,她更从袖中颤巍巍掏出两对耳环、一只金钗。

“医士,求你随奴婢走一趟。”

她跪在地上,掌心捧着那单薄的几件首饰,强忍着哭腔,道:“这些都是昭妃娘娘赏给奴婢的,卖去宫外,也能当得不少银子……奴婢知道还不够,但是、但是这是奴婢眼下能掏出的所有了……请医士救我家殿下一命。”

“你……我……荒谬!”陆德生一时词穷,“身外之物,怎堪与身家性命……”

怎堪与身家性命相比?

他看着小宫女通红的眼圈,后头的话,不知为何,却都哽在喉口。

顿了顿,只又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为何执意要救?”

为何执意要救九皇子?

这位殿下,怪病缠身,声名狼藉。性情森冷,为宫中人所不喜。

若是他死了,似乎也称不上是件坏事,相反,眼前的小宫女也能顺势换个活气些的主子,而非在这冷宫中空耗时光,直至年华凋零。

果然。

此话一出,小宫女被他问得怔愣当场。

陆德生见状,心中亦大松口气,只想快步离开这晦气不详的冷宫。

可没走几步,身后却又一次传来熟悉的声音。

“医士且慢!”

还是那个小宫女。

她说:“因为我家殿下,也曾在我重病难捱之时,为我做过同样的事。”

语毕,双膝跪地。

又是“砰砰”几下,她朝他磕得额头通红。

“我家殿下,不算顶顶好人,却也绝非心肠歹毒、死不足惜之人。”

“我家殿下,若是能活,为何一定要死?”她说,“若是有一线生机,我无论如何做不到,眼睁睁看他去死。”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从沤红的眼圈中颗颗滚落。

唯恐陆德生要走,她膝行几步上前,攥着他的衣角的手指用力到关节泛白,却仍拼命哀求道:“求医士救他一命,这份恩情,奴婢没齿难忘,来日……来日必当报之。”

可笑她不过区区一个宫女,在那些贵人眼里,命若蝼蚁,却一口一个“报答”。

拿什么报?

陆德生心中失笑。

看着她哭红的眼睛,想起——许久未曾想起的人,嘴上却如封缄,再说不出拒绝的话。许久,只将搁在地上的宫灯重新拾起,塞进小宫女手中。

“记住你今日说的话,”他说,“……往前去带路罢。”

第26章 放妾

九皇子身患怪病,病发时状若疯癫,非见血不得收场。

这桩奇事,陆德生在宫中也算呆了些时日,自然早有耳闻。

因此,他随那小宫女走进朝华宫主殿前,心中已做好了瞧见一个“疯子”的准备。不想,见到的却是一片狼藉中,躺在床上人事不省、浑身是血的少年。

他心中一惊,脚步也随之顿住。

身旁的小宫女却已冲上前去,跪在榻边,伸手去探九皇子鼻息——发觉还有气,她脸上神色稍缓,下意识拿袖角为少年擦了擦脸。

陆德生后脚跟上,挪过魏弃的右手搭脉。

片刻过后,眉头却愈发深蹙,露出略微莫名的表情:

他自小熟读医书,博闻强识,自认也算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却从未见识过这般奇特的脉象。

脉来迟慢,且按之空豁,依常理看,是为虚寒。

可偏偏,寸、关、尺三部皆厚而有力,气劲充沛——那股气劲,甚至强硬到在其体内横冲乱撞。

他摸了半天,反倒把自己给绕了进去,看着小宫女抬起头来、一脸期冀的表情,实在不忍说出那句“我亦无解”,思忖片刻,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咬牙从药箱中取出一套金针。

“陆医士?”小宫女面露惊恐,“这是?”

“殿下脉象奇诡,我亦无十足把握,但若是放任他体内气劲相冲、高烧不退,最多再半个时辰,恐五脏衰竭,力尽而亡,”陆德生道,“眼下无万全之法,我只得以金针为其温通经脉,调和气血,此法……或能暂时压制得住一时半刻,为殿下求得一线生机。”

语毕,他沉思片刻,又命沉沉拿来纸笔,飞快写下一张去热毒的方子。

“针灸过后,需配以药浴,你速去太医院取药,”说着,陆德生上下打量她一眼,又叮嘱道,“记得换身衣裳,切勿让人认出身份。就说……是太医前日给开的方子,如今才来取。”

眼下宫门已关,太医院中已无旁的医士。

倒还有几个专责配药的小太监在,以备宫中贵人不时之需。

沉沉闻言,忙点了头,扭头去换下身上血迹斑斑的裙。

......

她从前住在伯父家中,便处处受那些仆妇的克扣,一年到头,添不了件新衣。

入宫到现在,更是拢共就那么几件能穿的衣裳。

背魏弃出地宫时、身上穿的那件绿色宫装,早被随手丢在洗衣盆中,把一盆清水浸成暗红;

后来换的那件也没好到哪去,给魏弃擦了会儿脸,顷刻间染作了红袖子。

此刻被陆德生嫌弃,她只能找出皇后赏下那件桃红宫装匆忙换上。

待她从太医院取回药,卧榻之上的魏弃赤着上身,已然被陆德生活生生给扎成了个刺猬。

沉沉在旁看着,莫名想笑:心说这瞧着倒像是被针扎得流血不止似的。

谁想嘴角刚一提起来,眼泪却像被殿中熏人的血气催落。

她看着眼前这只滑稽的“刺猬”,忽然忍不住红了眼眶。

陆德生回头瞥了她一眼,道:“去烧水罢。”

她这才回过神来,擦擦眼角,转身提着药包去了小厨房准备。

然而。

又是搬浴桶、又是给灶台添柴生火。

明明已忙得脚不沾地,无暇多想。

不知怎的,沉沉脑海中,却仍是不可控制地浮现出自己方才在地宫背起魏弃时,那狼狈到毕生难忘的场景:

少年虚弱而难捱的呼吸声仿佛仍喷洒在她颈侧,激起一阵不受控制的鸡皮疙瘩。

她一手抱着肥肥,拿火折子照亮前路,另一只手绕过身后、努力托稳魏弃的腰。

可因她个子矮,他始终还有大半截腿拖在地上,磕碰得一路响。听着声音,滑稽又心酸。

沉沉却已经累得笑不出来了。

“殿下,您听得见奴婢说话么?”

只咬紧牙关,也不管魏弃能不能听见,她低声说着:“就差、一点点了,奴婢马上就背您出去,奴婢去找太医……太医、一定有法子救您。”

地宫中,分明冰寒刺骨。

她双眼视线却逐渐被汗意模糊,脚上那双布袜、不知何时已与磨破的皮肤冻在一起,每走一步,都仿佛刀割一般的疼。

可她仍是努力地、故作轻松地说着:“之前那么多次……都熬过来了,这一次也一样。殿下,你不会死的。”

“你还年轻呢,”她说,“你还没行冠礼、没有娶妻,生子,建功立业,没有看到你的孩儿满月,子孙满堂,老天爷怎么舍得让你死在这里?”

魏弃的脑袋垂在她颈边,无有言语。

如果不是还有熹微的呼吸声传来,她几乎以为他已经死了,自己背着的只是一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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