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病秧子又在算命了(37)

作者:狐狸不吃鱼 阅读记录

椿都并非一直这么平安,也有过流民满城,民不聊生的时候。

据说那时还不叫椿都这个名字。

在好几百年前,这个地方叫新都,所占之地也比现在要广阔得多,是整个东芜最为繁华的地方,是人是鬼都乐意来。

可也因为来的人太多,难免纸醉金迷、欲望横生。

欲望多了,贪念就起,魑魅魍俩就有了滋养的地方,邪祟乱行之下,人比鬼还像鬼,鬼比人还像人。

那时坐镇新都的,便是裴家那位叫裴芜的先祖。

先祖为人豪爽,一张温温和和的书生面孔,手上却举着半人多高的大剑,剑光之下,邪祟争先逃窜,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造次。

可邪祟是不会像人一样讲道理的,就算吃了教训,只要逮到一点机会,就会疯了一般反扑,连人带骨,拆吞入腹。

裴芜死在新都的落仙台。

那本是新都之人为了感激裴家世世代代的庇护,特意建造出来的。

落仙,即为仙人降落之意。

于新都万千凡人而言,裴家人就是天道派来的仙人,予了他们一场大恩。

可是最终,裴芜却被邪祟缠身,自绝在落仙台。

那时正逢上烬原受灾,流民无衣无食,都往当时最为繁华的新都迁徙,寻求庇护。

裴家大批大批的弟子派出来安顿流民,家主裴芜更是亲出了新都边界,去烬原肃清邪祟妖物,搜寻有无幸存之人。

也是从那时起,裴家多了许多客卿,皆是外来的傀师。驱除邪祟,没有人比傀师更得心应手了。

邪祟因人而生,贪嗔痴欲,无法避免,更何况是在天灾之后,人人受难,普通百姓家破人亡,矜贵高门一朝倾覆。

有人丢了富贵,也有人丢了命,苦不堪言,怨声载道,又无能为力。这种时候,正是邪祟滋生的好时机。

邪祟在人最脆弱之时缠身,一开始只是偶尔头晕,眼前出现幻影,后来就时常会听不清别人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总以为自己忘了事,有时甚至连自己的名姓也想不起来。

日复一日,邪祟以生人的魂气、灵识为食,将人活生生吃空,只剩下一具空有其表的躯壳。而依然占着那具躯壳的,是人是魔已经无人能分清了。

彼时,人不知道自己死了,而邪祟承袭了人的欲念,把自己当成了人。

第37章 叨扰

邪祟占了人的躯壳, 模仿人做着一样的事,哪怕是再亲近的人都难以辨认真假。

裴芜整日在烬原诛杀妖物邪魔,难得回椿都一趟也是匆匆就又启程, 剑身常常是离鞘,剑上缠着的黑雾总是散了又聚,好好的一把名剑, 硬是被磨得没了光泽。

剑尚且如此,人也难逃一劫。筋疲力竭之时,正是邪祟侵体的好时机。

裴芜依然握着自己的剑,日复一日地斩杀那些妖邪之物。

他明明很累了,可他停不下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扯着他的筋骨四肢, 照着他以往的剑招在操控着他的身体。

他分不清,到底是他在与妖邪厮杀,还是这具不知疲累的躯体在同妖邪自相残杀。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将近一月, 他没有合过一次眼。可烬原的妖邪杀不完, 与他同去的弟子个个双眼空洞无神,仿佛轻轻推一下就会倒在地上摔得粉碎。

某一天, 他突然想回椿都,想回家见见妻儿。

可是刚进了椿都,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眼里所见之物明明是人, 他却觉得嗓子又干又痒。他迫切地想喝点什么,再吃点什么。

从他眼前走过去的人,不论是谁,身上都散发着极为诱人、让他感到兴奋的香甜气息, 他几乎快要控制不住扑咬上去。

但在看见落仙台那些石像的时候, 他清醒了一瞬。

他忽然意识到, 这具身体只有皮相还完完整整的是他自己的模样了。

那是他最后一次拔剑,也是最后一次造下杀孽。

此后烬原黄沙满天,椿都灯火连绵,都再与他无关了。

他救不了烬原,也留不了椿都。

落仙台的石像,从此又多了一尊。

***

缘何会将这些传闻记得清清楚楚,医尘雪也想过原因。

其一,椿都不比别的地方容不下他,与他也算是有渊源。其二,在他仅存的记忆里,他待在椿都的时间最久,印象自然会深刻些。

且还有一件尤为重要的事。兴许是人终有放不下的事,他听了那么多关于自己的传闻,看得再淡,也始终念着与裴塬的旧事。

他想不明白,东芜与他交好之人少之又少,能得裴塬这样一个对他真心相待的好友,本是件幸事,为何又得了那样一个惨淡收场?

若是于旁人,或许只担得上一句交友不慎,或是无端祸事。

但医尘雪不一样,天谴印烙在左肩,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许多事于旁人简单,于他却是终将不得善果。

他所爱之人,死于天灾,与他交好之人,死于他之手。不管是亲人还是好友,最终似是都会离他而去。

如果所谓天谴便是这般,那他当真是十恶不赦之人。

命仙可窥人命格,但医尘雪从未看过自己的,也从未替自己卜过福祸。

这是他留给自己的后路。

椿都此行,与其说是为了裴塬,不如说是为了他自己。

医尘雪想事情出了神,眼里虽然映着明亮的灯火,但他眸光是散的,什么也没看进去,连周遭的动静都没听见。

他只是微垂着眼往前走,忽觉有人拉了他一下,用了些力道,将他拉离了原先所站的位置。

他抬了眼,一架载了重物的推车正从他们走的那条道过去。

裴时丰和裴家的弟子都绕着给车让了路,就他直愣愣地往前去。

视线落在抓在自己腕间的那只手上,医尘雪默了一瞬,偏了头去看后面的流苏:“怎么不叫我?”

流苏张了唇正要答话,一道低音先在他近处响起来:“他叫过了,你没听见。”

司故渊说着,不露痕迹地松了手。医尘雪在那片温热抽离的当口抬了眼,又问:“那怎么不拉我。”

“他不敢。”

答话的还是司故渊。

流苏两次想要说话都未果,不满地瞪着抢了他话的人,却又无法辩解。

他知道坏嘴巴说的没错,纸傀并不敢轻易去拉扯主子。哪怕他的雪哥哥将他纵得不知天高地厚,但纸傀对傀师的畏怕是刻在骨子里的,无法轻易更改。

傀师在造纸傀时,会将自己的血融入纸傀体内,这是为了让纸傀能塑出灵根,得以修行。但除此之外,这血还有别的用处。

若是纸傀叛主,傀师便可在紧要关头催动纸傀体内属于自己的那滴血,强行控制纸傀。

傀师的血,于纸傀是恩赐,却也是约束。

正因如此,纸傀与傀师之间永远都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再亲近的纸傀和傀师也无法避免。

医尘雪盯着司故渊看了良久:“道长,你倒是很了解纸傀。”

司故渊无言,前面的几人此时已经转了身看过来,裴时丰先开了口:“没事吧,撞着了吗?”

“不曾。”接话的还是司故渊。

这下就连医尘雪都觉得不对劲了,这人今日的话可真多……

自己的不够说,还要抢别人的说。

但他终究没问什么,只半眯着眸子打量。

还没等他打量出个究竟,他余光里就先瞥见了一点别的东西。

半人高的走马灯缓缓转动,一只鬼魂无声无息地从火光里飘了过去。

寻常人看不到也碰不到那些东西,医尘雪现如今虽比寻常人还要无用些,但好歹灵根没断干净,对于邪祟鬼魂这些东西还是很敏感。

那鬼魂手里并无青灯,估摸着是他们在椿都边界碰见过的。

而医尘雪有强烈的直觉,即便只是一眼,他也敢笃定,那鬼魂是最后不肯接他石子的那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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