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异闻录(157)
周歆有点想不通,“可我不明白,她费尽周章去做一个堕仙做什么?”
“也许不是做堕仙呢?”
“什么意思?”
“你知道炎雀为什么要做堕仙吗?”
“这我怎么知道?”
傲因笑了一声,“天劫降临时,若是借运扭转,便可飞升入九霄,而不是沦为堕仙。”
“借运?借什么运?他人的气运吗?”
“单凭一人的气运如何扭转乾坤,要成千上万人的才行。”
闻言,周歆倒吸一口凉气:“这不就是借国运吗!国运一旦被借走岂不是又要山河动荡天下大乱!有人成功过吗?”
“有啊,好几百年前真有一个这么飞升的,随后人间便四处战乱了。”
唐朝往前好几百年前……
是魏晋南北朝!那时中原确实很混乱。
怪不得灵鹤真人嘱托一定要阻止她渡劫,若是被她渡劫成功,唐朝不就灭了吗!
一股寒意窜上四肢百骸,周歆只觉头皮发麻:“有什么办法阻止渡劫吗?”
“有。”傲因道,“代替挡天劫。”
“天劫还可以替?”
“可以替,但不是谁都可以替。”
“什么意思?”
“你蠢啊?天劫乃九霄所降,挡天劫当然要瞒过九霄,这是很难的。”
“那如何做才能令九霄都分辨不出呢?”
傲因沉默了一瞬,才道:“别人是没办法了,但你的情况特殊。若你渡劫,你可以想办法让绿衣纸扎人去挡,你的躯壳和她的魂魄本为一体,她的修为又比你高出这么多,她去挡天劫,飞升的几率更大。”
周歆的心倏然用力跳了一下。
修道士渡劫飞升,一辈子只有一次机会。她若挡掉朝南衣的天劫,朝南衣便再无飞升的可能。
“……如今……只有你能挽回……”
怪不得灵鹤真人会这么说。
此时此刻,周歆终于明白他的遗言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她握了握拳,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手心冰凉:“那……渡劫失败会魂飞魄散吗?”
“一定会身死,未必会魂消。”
周歆默然一瞬,“我知道了,谢谢你。”
“别光道谢。”傲因轻笑一声,“你欠我个人情,日后记得还。”
周歆没心情和他斗嘴,施咒将他继续封印在琉璃皿内,目光落在右手的无名指上时,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这条命是灵鹤真人救回来的,若没有他,她早死在重阳子的乾坤八卦镜下了。
而且是魂飞魄散,再无转世之机。
她欠他一条命。
总是要还的。
可沈既白该怎么办呢?
他已经失去了两次,两次阴阳相隔,令他不得不相信商夫子的那句话,怀疑自己不详,不敢与人过多接触,担心再“害”人性命,担心再次失去。
他执念这么重,能接受得住吗?
周歆心里揪得厉害。
可不论灵鹤真人有没有救过他,不论沈既白到底能不能承受得住,她都没有选择啊。
在她穿过来的那一刻,她的结局便已经注定了。
那是大唐的国运,若不阻止朝南衣,中原不知又要陷入几百年的混战,历史也要随之改写。
她是修道士,她没得选。
在国泰民安与天下大事面前,她不敢优柔寡断,也不能耽于情爱。
周歆握了握拳。
好在他们相识时间不长,寥寥数月而已,不至于特别难忘。
天命姻缘……
天命姻缘又如何?
张卿清最后还是没娶到唐久微,沈既白共白首的心愿也要落空。
唐久微曾说,深缘薄份,难怨故人。
也许她同她一样,本就是他生命中总有一天要告别的人。
日落归山海,她当归凡尘。
周歆低下头,双手掩面,掌心渐渐变得潮湿。
她哭得很压抑,静室里只响起微弱的抽泣声,却始终没有停。
“轰隆——”
一声惊雷炸响,房檐上传来落雨的声音,滴滴答答的声音充斥在院内,听起来分外安眠。
周歆擦了擦脸,深呼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又掐指算了算朝南衣的八字。
今夜子时渡劫,渡劫之地是出生之所。
是中沙境!
可中沙境在哪儿,她根本不知道!
不得已,她又把傲因的神识唤醒认真地问了一番。
一阵凉风吹过,雨水自窗口落进来,打湿了桌案。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看样子一时半刻不会停歇,也不知道沈既白几时会出宫,会不会淋雨。
周歆将窗户全部闭合,拿起角落的油纸伞走了出去。
*
薄暮淡淡,周歆在乾元门门口等了半晌,终于看见一抹绯色在内官的陪同下自角门走了出来。
那名内官撑着伞,伞朝沈既白倾斜,看上去沈既白没什么事,他倒是淋湿了半个身子。
不知道李治都说了什么,沈既白的脸色很差,萦绕在周身冷感倍增,比这秋雨还要寒上几分。
“沈既白!”
周歆朝他喊了一声。
闻言,他脚步一顿,随即抬眸,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眸光一亮,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立刻显出几许浅淡的柔。
他一步步走至面前,“怎么过来了?”
“我看下雨了,怕你没带伞。”
内官立刻道:“凌云君多虑啦。圣人特意叮嘱过要将沈少卿送至应天门,那里有大理寺的马车,淋不到的。”
“怎么淋不到?你不就淋湿了吗?”
沈既白扫了他一眼,“退下吧。”
内官应了一声,说着就将伞递到了沈既白的手里,但沈既白没接,“本卿与凌云君共撑一伞。”
闻言,内官感激不尽地道谢,又朝二人鞠了鞠躬,然后才撑着伞退下去。
周歆站在门檐下,这会儿雨势小了,不如刚出来那会大,有种江南烟雨雾蒙蒙的感觉。
她没急着走,静静地观了一会儿雨,还伸出手去接了一下雨水。
立在一旁的沈既白偏头看她:“喜欢雨?”
周歆点了点头,“但更喜欢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视线一直落在远处,像是已经沉醉在烟烟雨景中,人也不似往日那般跳脱,莫名的有些沉稳,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怡静之美。
沈既白的耳垂蓦地红了。
她一直都这样,只需轻飘飘的只言片语,便惹得他方寸大乱,风月难眠。
他的视线凝在少女脸上,像是移不开。在这暮色与秋色之间,她是第三种绝色,是人世间最最难得。只要她在身边,他便什么都看不见,目光所至,余光所在,全部都是她。
“你呢?”
沈既白依旧看着她,闻言只下意识“嗯?”了一声。
周歆移眸看他:“你喜欢雨吗?”
在目光交汇之前,他攸地挪开视线,耳垂更显红艳。
“不。”
“那你喜欢雪吗?”
“嗯。”
也对。
毕竟落梅山庄的那段日子对他来说是难得拥有的温馨时光。
沈既白:“你呢?”
周歆道:“我本来不喜欢雪,下雪天太冷了,但知道你喜欢,我好像也就没那么讨厌了。”
沈既白几不可见地翘起唇角,凤眸中泛起清浅的笑意。
“沈既白。”
“嗯。”
周歆抬头,从屋檐下仰望天空:“你有没有听过一首歌?”
“什么?”
她哼唱道:“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沈既白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现在听过了。”
“好听吗?”
“嗯。”
周歆偏头看他。
目光交汇之时,沈既白发现那双浅茶色的眸中多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沉甸甸地,看得他心中莫名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