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她姝色(49)
他眉眼温和,姿态高雅,轻声说道:“阿言,你在说什么?朕怎么听不懂呢?”
但萧渡玄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太久。
他抬手翻看起桌案上放着的口供,笑意渐渐消逝。
萧渡玄看向萧言,一字一句地说道:“朕令你去云州,是信重你。”
“你却勾结前朝废太子,做出谋逆叛国之事,你行事的时候可否有想过你父亲?可否有想过朕?”
萧渡玄的目光微微带着些冷意。
好像是有几分对晚辈的失望,好像又有几分对臣属的心寒。
萧言的身躯陡地一震,难以言说的寒意从胸腔深处涌起,他呆愣愣地抬起头,望向萧渡玄。
脑中是混乱的,连个勉强的章法都梳理不出来。
几个时辰前他还在盛大华美的婚宴上,一边心急如焚地害怕被皇帝发觉,一边激动亢奋地等待着成亲。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成了谋逆叛国的罪臣。
萧言脑海中一片混沌,他甚至想不起来他到底有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他只是本能地说道:“我没有,陛下……”
但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又有一人在侍从的跟从下走了进来。
老妇人的步履跌跌撞撞,素来梳理得周正的花白鬓发也乱了许多,钗簪坠落,满脸都是慌惧之色。
那是他的祖母张太妃。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她这幅面孔陌生极了。
她向来是个和蔼淡定的老妇人,此刻的容色却是这般的慌乱。
“求陛下明察!”张太妃潸然落泪,“世子对您一直都是忠心耿耿,一定是被人暗中陷害,他不可能会做出那种事的。”
萧渡玄的目光严苛冷厉,完全没有了先前的温柔宽容。
“太妃自己看看吧。”他将那文书推了过去,“朕先前就说过,若是世子无辜,定会为他洗清污名。”
萧渡玄轻声慢语,眼底却没有了柔色。
“可若是世子真的有了谋逆叛国之心,太妃应当记得本朝的律法是如何规定的。”
说罢,他便直接离开了监牢。
张太妃满脸惊惧。
她颤抖着手将那文书打开,脸色一点点变得煞白起来。
张太妃向来自持平和,可此刻却再难控制住容色,她跌撞地扑到萧言的跟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阿言,你怎么这么糊涂!”
萧言的耳边仍然在阵阵地轰鸣着。
他能听得懂张太妃说出的每一个字,但这些字连成句子以后,却蓦地变得陌生起来。
“我听不懂,我听不懂……”萧言的声音沙哑,他向后退着摇头,“祖母,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
大雨磅礴,重重地拍打在车厢上,像是巨大的落石往下坠。
沈希的掌心尽是冷汗,车驾已经驶出宫阁许久,但她仍深陷在焦虑与惧怕中,担忧下一瞬就会有追兵赶来。
心脏疯狂地跳动着,高悬在胸腔的上方。
那怪异的被人盯着的感觉一路都没有消失,可直到车驾停在平王府,也没有人拦住她。
沈希强作镇定,她一手提起裙摆,一手撑起伞骨。
这个时节不该有这样的暴雨,可今夜就是突然地落了下来,而且这狂风更是恣意得恐怖。
雨丝打在脸上,冰冷湿滑,寒意彻骨。
青石板路都泥泞不堪,深水快要没过脚踝。
在侍从的护佑下,沈希艰难地走进抄手游廊,原本高高挂着的红结被雨打湿,难看又勉强地挂着。
所有的喜气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给打破了。
沈希阖上眼眸,感觉脸庞也渐渐湿了,再抬眼时视线仍旧是模糊的。
至于方向,更是完全都找不到了。
好在王府的随从够多,众人紧紧地跟着她,快步地将她往前院带去。
平王离家多时,如今掌家的是平王妃,她是个很有能力的女子,就是身体不好,更受不得惊,在顺境时可以将诸事处理妥当,但在逆境时就很容易没了主意。
不得不说,沈希的过门的确解了燃眉之急。
眼下王府的幕僚已经齐聚一堂。
房内全部都是人,平王妃站在门前,见到沈希过来一把就将她抱住。
她带着泣音说道:“好孩子!你可算回来了……”
“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平王妃紧紧地拦住沈希,“我真不知道怎么和你父亲交代……”
厅堂内已经燃起了火炉,暖如深春。
沈希身上是冰冷的,手脚也是冰寒的,但此刻被平王妃紧紧地揽住,一种无法言说的暖意涌了上来。
以后她就是平王府的人了。
平王妃不再是她名义上的姨母,而会是她真正的家人。
“我没事的,母亲。”沈希声音微哑,“陛下见过太妃后,就令人将我送出来了……”
婚宴上出这样的事,就是心态再好的人也难以冷静下来。
眼看世子妃的容色仍是如此沉稳,便是幕僚们也稍稍松了一口气,平王马上就要回来,可如今世子出事,府里必须有一个能够撑得住的人。
沈希的脸色依然苍白,但话语却渐渐清晰。
她并不是多么擅长临场发挥的人,还是在平静安全的环境下,她的思绪能够更加的明了。
沈希垂着眸子说道:“母亲,我被一直压在掖庭拘着。”
“初始我并不知道世子那边出了何事,”她轻声说道,“审问的人只问了我近日都做了何事,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她的话音低弱,略显有气无力。
但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暴雨夜,竟是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感。
沈希按住胸口,微微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后来是见到太妃娘娘,听她言说我才知悉是有人想要暗中残害世子……”
平王妃握住她手臂的手陡地颤了一下。
“怎么、怎么会有人想要害他?”平王妃的神情有些崩溃,“阿言他平素比他父亲还仔细,连政敌都鲜少有……”
沈希的心尖亦是泛起细密的痛意。
萧言性子温润,在长辈的面前更是恭谨十分,宗室中的叔伯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但也是这样温润恭谨的他,为了她胆敢忤逆萧渡玄。
那里是有人想要害萧言?这分明全都是因为萧渡玄。
如果萧言真的敢谋逆叛国,萧渡玄不可能会等这么久,他只会直接将平王府给荡平,将涉事人全都杀无赦。
就连张太妃和平王都不能保全。
沈希扶住平王妃,她低声说道:“母亲不必忧虑太多,陛下……陛下答应太妃娘娘,一定会明察此事的。”
她边仔细地扶平王妃坐下,边示意府医立刻过来。
“再说,平王殿下也很快就要回来,”沈希宽慰地说道,“母亲不必想太多,再不济还有儿媳在。”
平王妃的心神恍惚,她的眼慢慢地湿润,泛起水光。
“你受委屈了,小希……”她哽咽地说道,“等往后平定下来,我定要为你们再摆一次宴席。”
沈希低下眉眼,她回握住平王妃的手。
“我不委屈的,母亲。”沈希微微矮身,恳切地说道,“只要世子的事能够顺遂,我怎样都无所谓的。”
平王妃的心神到了此时已经快要耗尽。
沈希和侍女一起将她扶起,将她送回到内院的居室中。
平王府是宗室中与嫡支最亲近的,平王妃和萧言若是有什么病症,一向都是由御医来诊治,以至于供奉的府医还没有做过几回事。
眼看府医颤颤巍巍地为平王妃诊脉,沈希的眉忍不住皱了起来。
但候在门外的侍从很快就匆匆来报,打断了她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