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杏(243)
许杏他们的马车停在宫门口,然后一家四口经过侍卫查验后就要步行进去。下了马车,许杏倒吸了口气,这宫墙外头密密麻麻的马车,简直比后世的大型停车场还要壮观。不过到了这里就要注意言行了,她没说什么,一家人沉默着进了宫。
长青的三品官职不算很低,但是宫宴上,一品大员、超品公侯、王爷郡王比比皆是,他们这一家子就十分寻常了。在宫人的带领下落了座,他们就安静的等着开宴,反正皇帝皇后也不会叫他们过去说话。
等了得有半个时辰,帝后相携而来,后面跟着四五个高位嫔妃,而大殿上首离御座最近的地方也坐上了权臣皇亲们。
接着,训练有素的宫人们送上了美酒佳肴,所有人恭贺皇帝万寿之后,宫宴也就开始了。
许杏坐得远,看不清上首的帝后五官,只看到一片明黄的华贵之气,就连陪坐下首的几个妃子,衣饰也是华贵雍容,尽显奢华。就这还是节俭爱民的呢,也不知那些穷奢极欲的皇帝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许杏心想。
西凉使臣也到了,坐在特别为他们安排的使臣区。大约是协议即将达成的缘故,他们只是坐在那里吃酒吃菜,并没有什么挑衅、比试之类的花样。
长青见一切都很正常,多少也放了心,尽管在宫里的事情不归他这个顺天府尹管,他也希望一切顺利,少些麻烦。许杏低头吃了口菜,又看了看一双儿女,小声道:“家里我让他们预备了宵夜的。”
宫宴上确实有展示寿礼的环节,终于能够进宫的建昌公主给皇帝送上了一盆价值连城的宝石树做寿礼,她着力要推销的谢氏明珠谢瑾则是送上了一幅亲手绘就的千里江山图长卷,赢得了满朝文武的交口称赞,就连皇帝也十分欣赏。
并没有大臣家的姑娘们歌舞助兴的环节,果然小说里都是胡诌的,许杏心中好笑。
本来以为就这么混过去了,可是忽然有人叫她:“范夫人,范小姐,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召见呢。”
许杏很是意外,立刻去看长青,见他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便不多说,深吸口气,拉着欣姐儿的手跟着宫人往正殿上首去了。
按照宫里嬷嬷教的礼节跪拜问安之后,上头有人说了句“免礼吧”,许杏母女才站起身来。
“这就是陛下亲封的‘昭义夫人’呢,竟是这样年轻!”一个很娇软的女声道。
“妹妹不知道吗?范大人原就是少年进士,年轻有为,范夫人自然也是年轻的。”另一道女声响起,听上去却带着几分刚硬清脆。
她说完这一句,又对许杏微笑道:“范夫人不必紧张。方才陛下说到这几年朝廷不易,幸好有各位大人戮力同心,咱们才能有今日的盛景,也就说起了于朝廷社稷有功之臣,淑妃妹妹就提起了你来。”
许杏明白了,这是皇后。真是坑啊,明明就在几步之外了,她还不能抬头,连说话的人是什么身份都得靠猜。不过这不是吐槽的时候,她连忙屈膝行礼:“娘娘们的称赞,臣妇愧不敢当,不过是国难当头,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罢了。臣妇是大越朝子民,受陛下恩泽,自当尽自己本分。”套话她也是很会说的,忠君体国嘛。
果然,上首的皇帝哈哈大笑,连连赞好。
“范夫人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淑妃娇声赞叹,接着把话题转向了欣姐儿,“这是范大人的掌上明珠吧?果然是好模样好规矩,难怪我那嫂嫂爱得什么似的,给我写信都说直想把这孩子领回自家当个孙女呢!”
空气突然就凝滞了一瞬。
淑妃是姓郑的!
许杏只觉得心口处被人猛地塞进了一团火,烤得她心肝肺都要炸了,嗓子里更是火辣辣的,说不出话来。
“看来表嫂在西北待得久了,太过想念家中的孙儿孙女们,才会看见个好姑娘就爱得很。”皇后娘娘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打破了尴尬,“范小姐虽是模样出挑,可终究还小呢,想来范大人和范夫人可舍不得她。”
许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座位上的,直到长青借着宽大的袖子遮掩,用力握住了她颤抖的手,她才回过神来,马上转脸去看身侧,欣姐儿正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
许杏的眉毛都憋红了,她嗫嚅着:“你听见了吗?方才……”
长青神色严肃,摇头:“回家再说,你累了吧,先喝杯茶。”
宫宴散后,许杏紧紧拉着欣姐儿的手,快步朝宫门口走去,就连上马车都不肯松手。等进了马车,她一把抱住女儿,把人整个搂在怀里,咬牙道:“娘会保护你的,谁也抢不了你去!”
一边说着,她却是泪流满面。
她好好的女儿,难不成非要嫁到郑家去?可那郑家又是什么好人家?谁稀罕当那份皇亲国戚不成?可是,如今已经被郑家人强行扯上了关系,女儿清清白白又如何,自己夫妻没有跟郑家议亲又如何,淑妃这句话放在这里,日后恐怕不会有人来提亲了,谁会跟郑家抢媳妇?那不光是淑妃的母族,还是太后的娘家、皇帝的外家!
不嫁到郑家,就嫁不出去,当一辈子的老姑娘。
还真是郑家人一贯的做派。
第207章 另外一面
欣姐儿很懂事,也听明白了淑妃的意思,却并没有很慌张,而是老老实实的窝在母亲怀里,轻声说:“娘,我不怕,我谁家也不去,就在咱们家陪着爹娘,照顾弟弟。”
许杏越发心乱如麻。
长青和宁哥儿也在马车里。宁哥儿一开始还有些懵懂,可是看到从来都言笑晏晏的母亲抱着姐姐哭起来,也知道是发生了大事,一句话也不敢多问,直到长青开了口:“你先别急,还有转圜的余地。”
“还能有什么余地?淑妃她这是当着满京城的高官贵族说的,谁家还听不明白?”许杏从来没跟长青吵过架,这一次却是红了脸,“你不是说,你做的官越大,越能让我们过上好日子吗?你升了官,进了京,咱们好处没见到,先连累了女儿!”
这是绝对的迁怒,可是长青并不分辩,而是道:“你莫急,是真的有回转的余地,皇后娘娘不是也说了吗,孩子还小,咱们总能拖上几年,徐徐图之。”
“拖上几年?几年之后呢?孩子长大了你还能再拖吗?”许杏的声调都拔高了,“拖成个老姑娘,我是可以养着她,可是别人要怎么议论她?我的欣姐儿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承担这样的后果?你我都知道,郑家看上的不是欣姐儿,是你!这事情要想解决,是你辞官不做,还是你灭了郑家?”
当今世情如此,淑妃一句话,几乎就算是把欣姐儿给定在了郑家,不管之后郑家是不是真的要迎娶欣姐儿,这孩子的名声都已经算是不清白了,权贵之家不会有人再考虑她。
儿女就是一个母亲的底线,而今这条底线被触碰了。
许杏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闻所未闻的朝代,成了晦气的冥婚新娘的时候,她没有特别愤怒,想的只是尽可能的活下去,活得好一些;受到金氏的算计、赵氏的针对的时候,她也可以不放在心上,因为并没把她们当作亲人;即使是在甘州,兵临城下朝不保夕的时候,她有恐惧有绝望,却也没有愤怒。然而这一次,她真的出离愤怒。
这样的许杏,就像一个点燃的炮仗,仿佛谁想按下她,她就会把谁炸得血肉模糊。
长青第一次觉得相伴多年的妻子有些陌生。
他心里眼里的许杏,一直都是温和的,懂事的,有些时候对人对事甚至带着几分她自己可能都没有察觉到的疏离感,可是现在,她无比尖锐,刚硬,仿佛她眼眶中滚动的不是泪花,而是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