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的养花手札+番外(5)

作者:桃不言 阅读记录

方舟手上未停,答:“都挺好的,上个月我娘不舒服,我去求了秦娘子,她许我回了一趟家,娘就是有点风寒,没什么大碍,我弟弟在私塾里也学得挺好,妹妹在绣庄里头手艺也越发好了。”

手上只是小伤,很快便处理好了,宁镜看着手上整齐的纱布,对方舟说道:“你转过身,我看看你背上的伤。”

方舟一向对他的话无有不从,只是这一次却没有动:“公子不必看了,是小舟没有照顾好公子,这是小舟应受的。”

自从看过他们受鞭笞之刑,他便不敢再轻易伤到自己,所以这样的事情这两三年几乎没有再发生过,宁镜看他倔强的样子,便也没有再坚持,毕竟比起背上的鞭伤,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将包着纱布的手收回袖中,宁镜说道:“当初你卖身为奴,是为了救家里,如今的样子,你还满意吗?”

方舟不知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些,但还是答道:“当时父亲病重走了,我是家里的大哥,自然是要照顾弟妹,照顾娘的,现在他们都好,我就觉得都挺好了。”

宁镜沉思了片刻,方舟是自他入这院子后,一直照顾他,后来他入了桓王府,便再也没了他的消息,他以为他也去服侍其它人,其实不然,他应该是在他离开之后,便被宣离处理掉了。

这院中五人,外院负责吃食的两人是宣离的人,内院那个丫头看似天真,其实是暗卫,真正不知情的,就只有他的两个近侍,王景对他享受的这些富贵心中早已暗暗觊觎,前世他甚至还在他将来离开之时偷偷探秦娘子的口,也想攀一攀贵人,只有方舟,他虽然看出了他的身份,却从不问也未有过半分轻视怠慢,只做好自己的事。

两人都是十来岁便相伴在这院子里,在他离开这院子的时候,只有方舟是真心希望他能在贵人身边得个安稳生活。

却不知,从他踏入这院中那一刻开始,不管是他,还是方舟和家人,所有人的日子,就已经开始倒数了。

“方舟,我们在这院里已经四年了。”宁镜开口,望着门的方向,正午的阳光过分热烈,哪怕是这门也关不住,挣先恐后地从雕花中钻进来:“三个月后我便要离开这儿,而这儿的一切,也会随着我的离开,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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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方舟一愣,一时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这四年里,宁镜读书,他便在一边磨墨。以前他在家里时跟着父亲种地,大字不字几个,跟着宁镜后反倒是学了一些学问,所以后来他便嘱咐娘,一定要让弟弟读书,读了书,以后才有出息。

一开始他什么也不懂,四年里他也渐渐有些明白他的身份,宁镜待他很好,在外人面前分得清楚,可私下里,食可同桌,茶可同饮,从未有过任何轻慢,分过主仆,在他眼里,宁镜比起安宁城里的那些仗势欺人的纨绔公子哥儿们,不知好多少。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人最后也同他一样要去服侍人,但他内心里对宁镜还是很感激的。

怔了一会儿,他才明白过来宁镜的意思,脸色一白,说道:“若是公子用不到小舟了,小舟不管去了哪里,都会记得公子的好。”

宁镜的目光一一略过屋中,这屋中陈设看似简单,没有如何明显的金银玉器,却每一处都透着雅致,最后目光落在在这屋中放了四年,也是他最喜欢的一件物件上,那是一架四页的紫檀木屏风,一眼望去,上绣梅兰竹菊四君子,哪怕只有浅淡的光线下,也依旧能看到光影流转,色彩细腻,栩栩如生。而这屏风的背面,却是一幅岁岁青莲图,清风荷露,金蕊白莲,步步生花。

这是苏绣中的极致的双面绣,又以紫檀镶嵌,就这一架屏风,足以让像方舟这样的人家吃一辈子。

跟在他身边久了,有了眼力见儿,也难怪王景会对这富贵生出觊觎之心。

宁静说道:“四年了,这院里所有的吃穿用度,一饮一食,需要多大的花销,想必你比我还清楚,有人花如此的时间和金银来养着我,但却从未来见过我一面,这位贵人,想必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的存在的,若将来我真能站到人前,那在此之前所有见过我的人……都不能再出现。”

若说方才宁镜还有些委婉,这下方舟彻底听明白了宁镜话里的意思。

不能再出现,他们这些命比纸薄的奴才,比谁都懂是什么意思。

一瞬间方舟面如金纸,汗如雨下,连背上刚才被鞭笞的疼痛此刻似乎都感觉不到了,他怔怔地看着宁镜,张着嘴,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宁镜看着他额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声音放轻缓下来:“小舟,我今日能与你说这些,便是不想你将来随着这院子一起覆灭。”

方舟闻言似乎这才缓过神来,他嗫嚅着开口:“那,那公子……”

“你先擦擦汗,定定神。”宁镜指着旁边的矮凳:“坐下。”

方舟伸手在怀里掏出一块雪白的帕子,帕子上还绣着一朵芍药,绣功有些粗糙,却看得出来很是用心。本来要擦汗的手在看到芍药的一瞬间停了下来,眼泪瞬间便掉了下来:“这是我妹妹绣的……我妹妹她才八岁……”说到这里停下了,又看向宁镜:“如果我……那我家里……”

宁镜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摇了摇头。

“不止是你,方舟。”

方舟到底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平生经历过最大的变故也只有父亲病故,看着宁镜的神色,意识到他话中之间,腿一软差点跪到了地上:“不行,我,我……”

宁镜伸手扶住他的胳膊:“你先冷静下来,小舟。”

方舟六神无主地拿衣袖胡乱地擦了擦脸,顺着宁镜扶他胳膊的力道坐到了一边的凳子上。

宁镜给他递了一杯茶水,方舟此时也顾不上主仆之分和礼仪,接来到一口便喝了,这才稍稍镇定了些,从刚才的慌乱中理出几分头绪来:“公子之前从未和我说过这些,我一时有些,有些乱。”

“我之前没有同你说,是因为我也不知道。”宁镜见他镇定下来,又重新给他倒了一盏茶水:“现如今我知道了。”

方舟将茶水喝了,刚才被宁镜的话打乱的头脑也逐渐清晰起来:“公子告诉我了,如果我走了,那贵人如果怪罪了公子怎么办?”

宁镜看着他,轻轻一笑,映在正午的阳光里,如果晴光映雪,亮得有些晃眼:“既然已经打算掀桌子了,又何必管会砸到谁?”

方舟坐在那里,思绪胡乱地猜想着,他是相信宁镜的,毕竟他没有理由害他,但是事关一家人的身家性命,背后那位连秦娘子都不敢提一句嘴的贵人想必不是他们这些人能提及的,若真的逃,能逃到哪里去?他若逃了惹了这么大的祸事,娘和弟妹又该怎么生活?

宁镜看他脸色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来,他是真心想救方舟,二来,他被困这院中四年,身边无人,唯一能让他信任,让他赌一把的,也只有一个方舟。

“方舟,你可以不信我,我之所以告诉你,也有我自己的私心。”宁镜看着方舟,眼神平静却真挚:“虽你我从未说透,但是想必你也猜到了,我这样的身份,比起你来,可能还要更低贱些。”

“公子……”方舟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他的话。

宁镜却是打断了他:“如今我与你把话说开,便也不必再遮遮掩掩,不管现在我过什么样的生活,将来也不过……是别人的玩物。”

秦娘子的名声,在这六坊十二院里无人不知,交给她调教的,能是什么人?

这四年来,他也不止一次看过宁镜服药之后的样子,但这是第一次,宁镜在他面前如此坦诚地说这种话。

直白到让他脸红,不知如何接话。

宁镜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面对这个事实,但话说出口,却仍然忍不住地被刺痛,他再次看向方舟:“小舟,你有妹妹,有家人,我也有,你不想你的家人死,我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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