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死的那一年(22)

作者:浮生醉梦三千 阅读记录

而马鞍上那团云霞,正是一个笼笼统统手握马缰的将军模样。

“是将军,是将军!”

侯府里一时间欢呼之声震天。

楚明玥抬眼凝视天际,紧紧咬着下唇不语,眼底水雾越积越厚,酸涩从鼻腔一路滚到喉根。

她深吸几口气,艰难松开下唇,哽咽着低低唤了声“阿爹”,唇上一排齿印,已见血丝。

半夏和丹秋立在她身后,都红了眼,不敢吭声,郡主要强,侯爷不许郡主哭的。

*

这日的晚霞烧了足足一个时辰,这对于连绵降雪的腊月来说,是史无前例的。

偌大皇宫被笼罩在万丈霞光里,结着薄薄一层冰的青色琉璃瓦被霞光一照,反射出点点烁光,犹如星河降落。

太极殿内,宣珩允放下手中细杆狼毫笔,抬眼看向窗外,“重华宫门依然紧闭?”

接连数日,他前往重华宫总被拒之门外,任凭崔旺拍门,里边宫婢只说“娘娘已经歇下。”

他便想着,既然她不想见他,若是强行进去,免不了又是一番争吵,就给她足够时间让她冷静,是以这两日他就没再过去。

这两日,他是偶有心慌的,总疑心万一合离之事她是认真的呢,但临近年关,朝中事务繁琐,奏折堆积如山,他留给那件事情的思考时间委实不多。

他想着,给够楚明玥时间去冷静,闹乏了,也就好了。

“是。”崔旺回禀。

“朕过去看看。”宣珩允起身,作势要往外走。

崔旺一看,顿生忐忑,只好如实回禀,“贵妃娘娘在定远侯府。”

宣珩允驻足朝崔旺看去,眉尖逐渐蹙起,那张锋利俊美的脸上凝起不解。

崔旺赶紧解释,“贵妃娘娘出宫是为祭拜先人。”

宣珩允凝思几息,方道:“是朕疏忽,定远侯的祭日,是今日……”他声音很轻,到最后听不清是在问话还是自语。

只是崔旺明显不好受,他面若苦瓜,纠结得就差一锤子把自己敲晕过去算了,几番挣扎之后,崔旺嘴角抽搐着如实回禀,“侯爷的祭日是前日,腊月十九。”

屋内骤然一暗,晚霞彻底消隐,冬夜凉如水。

冷如霜的君王站在六连扇红松座屏投下的阴影里,慢慢蜷起指骨。

他的面容被掩在阴影中,崔旺瞧不清楚,只是这大殿内的空气逐渐逼仄、压抑起来。

“嘿,瞧这天眨眼就黑透了。”崔旺极力让自己保持往日那般轻松的状态,他朝门外喊一声,“都杵着干什么,进来掌灯,赶紧的。”

话落,两个宫婢各执一盏鎏金八角宫灯进来,向宣珩允行过礼,有条不紊点亮殿内错落有致的烛灯,又有序退去。

“朕是不是很差劲。”宣珩允的嗓音透出几分沙哑,他负手而立,目光落在一片虚无里,面无表情。

崔旺暗自抹汗,这普天之下,还有谁敢如实回禀。

“陛下为国为民,侯爷在天有灵,定是欣慰的,这是他无数次负伤差点殒命护住的天下,国泰民安是侯爷所愿。”崔旺拼命斟酌用词,语速都放慢不少。

“是吗。”宣珩允沉沉出声,又似在自言自语。

他的心里空荡荡的,魂失三分。

楚明玥回府祭父,不曾告知于他,更没有唤他一同前往。她竟对他失望至此了吗?去年冬,新帝御驾冬巡,名为依祖制视察民意,实则为亲自督促诸藩执行新政。

待他返回上京,楚明玥一身素衣扑进他怀中,颤抖又无助,“宣九,阿玥没有父亲了。”

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卸下一身凛冽冬寒,迅速理性沉稳分析,“定远侯是镇守边疆的定神针,此时内局尚未稳定,万不可让边疆外族知晓侯爷病逝一事。”

贵妃当时生气了吗?

他很努力地回想,可惜这部分记忆空茫茫一片,他留给楚明玥的精力真的很有限,他那个时候的注意力都汇聚在这个天下。

可真是个称职的皇帝呢。

突然一个声音在宣珩允脑中骤然响起,打断他的回忆,那个声音在嘲讽他,在猖狂狞笑。

尖锐的笑声回荡在他脑海里,一浪又一浪,笑得他头痛欲裂,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破他的头骨,将他一分为二。

“住嘴!”宣珩允猛喝一声,凝神屏息压下心底喷薄而出的黑雾。

这一声吓得崔旺直接就跪了,他方才不过是见陛下面露痛苦之色,就唤了声“陛下”,劝他去定远侯府接回贵妃娘娘的话尚未出口啊。

莫非是陛下未卜先知,猜到了他的腹语?

崔旺不敢劝了。

随着崔旺“扑通”一声跪地,宣珩允刹那惊醒。这一刻,他恍然大悟,他想他知道了楚明玥为何会提出合离。

是了,过往这些年,是他对楚明玥关心不够。重生十载,宣珩允步步为营,早已习惯掌控局势,他习惯于将一切握在可控范畴之内。

这件事,也不例外。与其空想追忆失败的过往,不过是再次与想要的失之交臂,宣珩允的行事风格,是审时度势、随时修正。

“崔旺,摆驾定远侯府。”宣珩允清了清嗓,嗓音清越沉定。

“好嘞!奴才这就去准备轿舆。”崔旺一脸喜色,从那张羊绒织金地毯上爬起来。

宣珩允点了点头,让人伺候他更常服。

他想,一切都可挽回。

且不说那些未捅破窗纸的朦胧岁月,他和楚明玥结发五年,藤茎相绕早已难舍难分,绝不会说断则断。

待理清思绪,宣珩允心下稍定,桃花眸底涌现一抹柳暗花明的亮光,他换上一袭玄色常服,长身玉立踏出殿门。

楚明玥对自己的情谊浓似晚茶,断不会一朝消散,待他认错,她总会原谅他的。

第19章 19、19

雕浮纹的油壁车行入夜色,并未惊动内廷的起居官,悄无声息出了高三尺、威严肃穆的正德门。

此时正是坊间用晚饭的时候,通往定远侯府的必经之路——平西大街上,人来人往,各酒家门前灯火辉煌、人头攒动。

大街两侧,尚有不少挑担吆喝的流动商贩,裹一身素袄的寻常百姓就街而坐,面前的四脚小桌上,放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汤。

熙熙攘攘的人群让宣珩允的马车降下一半速度。

指骨分明的手指撩开小窗帘幕,半张俊美出尘的脸靠近窗舆,酒馆、茶楼,各色商肆林立,走马灯般自他眸中路过。

“停下!”宣珩允猝然出声,目光锁定在那家朱批银砾的深色匾额上,这是一家珠宝商肆。

他突然意识到,他未给楚明玥带礼物,既是要低头挽补,那就当投其所好,是以,在崔旺勒停马车后,宣珩允踩着马镫走下油壁车。

“贵妃娘娘最喜欢这条大街,数不尽的吃食,都是娘娘爱吃的。”崔旺小心翼翼扶着宣珩允下车。

他记得清楚,还在王府时,尚是太子妃的楚明玥,总喜欢带着她身边那两个姑娘往这条街上跑。

“嗯。”宣珩允淡淡应一声,并未领会崔旺的暗示,径直朝那间珠宝商肆走去。

崔旺在他身后伸了伸手,最终哑口跟上。

这家珠宝商肆是不能和皇宫内廷的库房相提并论的,但剩在样式别致,少了宫廷内匠手下的严肃端方,多了别出心裁的生机。

宣珩允选了一盏内嵌夜明珠的琉璃灯,掌柜介绍可摆放在娘子的妆镜前。

琉璃灯被小厮装进镂花锦盒里,宣珩允示意崔旺收着,转身朝外走。

“诶,郎君留步。”头戴毡帽的中年掌柜站在账台后,一只手尚拨着算珠。

怎得不给钱就走?

迎来送往的生意人每日待客无数,他浑浊双目一眯,脸上堆笑,朝疑惑看来的宣珩允一哂,“郎君是忘记给钱了。”

自打宣珩允方进门,他就已然心中有数。此人相貌俊美清贵,衣裳虽不是今年的流行样式,但衣料却是千金难买的粉蚕缎,是皇家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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