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死的那一年(43)

作者:浮生醉梦三千 阅读记录

尊贵的皇家金凤, 真的来他们彩衣镇栖脚了。

是以, 这些在当地颇有声望的医者,此刻并站一排,候在氤氲着淡淡紫沉香的殿外,个个心怀虔诚。

贵人身边的婢女虽然焦灼, 却也态度亲和, 她唤了声某家医官名号, 一位老者应声走出, 跟着眼前这位姑娘进了偏殿。

殿中缠枝菡萏铜金鼎里腾起名贵的紫沉香,正堂垂落数重烟罗轻幔曳动,影影绰绰瞧不清后面人影。

医者问诊数十载,有大户人家女眷不愿露面帷帽遮面也是常有,如今日这般情景却是头回见,不免紧张局促。

一只覆着纱帕的手腕从轻幔后头伸出,指尖纤细,甲染蔻丹。

医者顿时心中有数,这便是郡主府的贵人了。

罗帐前放有一把太师椅,老大夫被礼数有加的宫婢搀着坐下,他向面色凝重的丹秋道一声谢,三指搭上覆有纱帕的腕上。

老大夫闭目屏息,闲着的那只手捋一下白须,感受指腹下脉络的跳动,本是气定神闲之态,单单瞧这只手,贵人尚年轻,心料不会是大病。

熟知方过几息,大夫指尖一颤收回手臂,心上大吃一惊,睁眼再瞧这重重纱幔,掩不住悲悯之态。

柳舒宜的贴身婢女白桃从帐后走出,焦急询问,“老先生,我家主子这病好治吧?”

老大夫心思焦急,又知后边坐着的是无上尊贵之人,更不敢妄言,这万一诊错了,担待不起,为保周全,他起身抱手朝着面前纱幔一躬身,“老朽乡野大夫,平生所见病症有限,眼下虽心中有断,实则不敢下妄言,还请贵人请殿外其他医士进来诊过,我等商议决断。”

白桃和丹秋对视一眼,心里皆咯噔一下,遂又请一位医者进来。

只见这位医者坐下诊脉后,神色一颤,和候着的那位老大夫对视一眼,依旧不敢做出结论。

半夏本在纱幔后替楚明玥照顾柳舒宜,一听两位医者皆唯唯诺诺、言辞闪躲不敢下断言,一着急也走出帐外,朝着殿外喊一声,“烦请外边的大夫都进来。”

于是所有被请上山的大夫接二连三轮番诊脉,这些人中,竟无一人敢诊完立时做出结论。

他们此刻围聚一起,低低私语,却无一人上前回话。

半夏性子急,如此等了一会儿,眼看瞪圆了眼要发怒,第一位问诊的老大夫从人群里走出,“敢问姑娘,贵人近日可是毫无征兆突然呕血?”

白桃一听点头似捣蒜,“正是正是,主子平日里身子好得很,无病无痛,只在前日老家突然来了人,和主子多有言语不快,主子当场就喷出一口鲜血。”

老大夫思忖几息,又问:“初次呕血之后,身子可是立时就恢复如往常,查无症状。”

“嗯。”白桃又一阵点头,眼眶通红马上就要泣不成声,“主子笑言是被家兄给气得吐了淤血出来,吐出来就无事了,谁知今日刚过卯时,主子再次呕血不止。”

这番陈词之后,在场所有大夫神色无不凝重,他们一番低谈,后,老大夫叹一口气,惋惜道:“贵人脉象忽强忽弱,双滞对冲,老朽才疏学浅,以此推断贵人患的是血痨。”

“血痨?!”

三位姑娘异口同声,她们倒不是真的了解这病症,仅仅是被这骇人的名字吓到。

“血痨发病前毫无征兆,发病后亦寻不到踪迹,无病时和常人无异。”老大夫神思沉重,于腹中斟酌措辞,“敢问贵人,往前可还有过呕血这回事?”

白桃拧眉回想,突然记起她家姑娘还是邕王妃时,也曾不明原因突然呕血。

老大夫听完,长叹一口气,怅然开口,“想来数年前那次才是首次发病。”

继而,人群里有医者长叹一声。

“这个病症,只要发病,往后的发病间隔会越来越短,直到最后油尽灯枯。”老大夫不忍再说,低下头去。

殿里一时清寂无声,帐外的姑娘们一时被“油尽灯枯”四字怔住,迟迟反应不来。

十多位大夫个个面露痛惜。

“敢问大夫,这病要如何医治?”

纱幔后传来清丽嗓音,如泉泠淌过。在场大夫转眸一猜,说话的九成就是患病的贵人,听声音,目前尚中气十足,不敢想等到血痨后期,该是何等折磨人的惨状。

“此为绝症,药石罔医。”老大夫缄默一息,艰难开口。

纱幔后,楚明玥骤然抬眼,失手打碎手中青花盏。

她原本扶着柳舒宜倚在一张两人宽的黄花梨扶手椅上,正要为柳舒宜递一杯凉茶。

这八字犹如一把利刃,径直斩断柳舒宜强撑起的最后一丝精气神。她无力扯动唇角,朝楚明玥挤出一个干涩、凄凉的无声笑意。

楚明玥怔怔回神,无言回一宽慰笑容,扶着人慢慢靠在自己肩上。

楚明玥不信神佛、不信命,她向来自信脚下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和离、出京,这些于她非鱼死网破、破釜沉舟的绝境,相反,她每一步都走得轻怡,纵使当初没有那张遗诏,她也能用自己的法子活得惬意。

昭阳郡主就是提笼逗鸟,都能以一敌十无愧她纨绔头头的诨名。

然而眼下,听到药石罔医,她突然生出无力感。

于她眼中,无论是邕王妃,亦或旁人口中的柳掌柜,柳舒宜都活出了女子韧如丝、摧不折的旺盛力。

若举头当真有神明,何故这样坚强的生命却不得长久。

楚明玥第一次生出惘然。

“无事。”柳舒宜靠上她肩头,气若游丝低喃,“只要我还活一日,就要活得漂亮。”

接着,她双眼一阖,倒在楚明玥怀中。

半夏负责送大夫们离去,丹秋和白桃一起扶着昏过去的柳舒宜进里间,让人平躺在刚整理出来的红柳三屏罗汉床上。

按照大夫们临走前的嘱托,丹秋唤来宫婢到小厨房熬一碗红糖莲子汤,红糖性温、莲子主凉,以平柳舒宜骨血里的热毒,虽不根治,能减轻病人发病时的痛苦难耐,也是好的。

而柳舒宜在被白桃喂下半碗红糖莲子汤后,转醒。

半盏茶后,柳舒宜恢复如常,精神熠熠。

当真就如大夫所言,此症发病快,去得也快,病症去后,病人身上寻不到半点颓萎病态。

楚明玥心中疑惑多,她的新宅门前何故围起闹事人,人群里的邕王又何故会在,还有她的病,可要回洛京找最好的杏林圣手再瞧瞧。

她站在床榻外,看着靠在软榻上的柳舒宜,竟不知从何问起,玲珑鼻尖一吸,眼眶顿时酸涩。

柳舒宜抬眸一看,掀开绸被就欲下床,被楚明玥过去一把按住,“柳姐姐莫动,可还有不适?”

“哎哟,郡主可是折煞我,和昭阳郡主结识数十年,何时见过郡主红眼睛,今日若是因为我,让郡主的明眸里生出珍珠子,当真是我的罪过。”

柳舒宜笑着打趣话,听声音中气已固,再看脸颊红润,气色恢复如常,她眨动眼睛,笑盈盈看过来,活脱脱一个生动的柳娘子,何来半分绝症模样。

楚明玥敛眸思忖,血痨既是罕症,诊错也情有可原,当即她就决定,待过几日遗诏广示天下,还是要返回上京,传宫中医术精湛的孙太医给柳舒宜再诊一回。

她的视线在柳舒宜脸上打量一圈,“姐姐当真无事了?”

柳舒宜素手拍在胸前,拍得“咚咚”响,“郡主可看仔细了,是不是那个能赚银子、能喝酒的柳掌柜?”

话落,两人皆是一笑,就连守在旁边的丹秋和白桃都跟着舒展愁容,笑出了声。

几息,楚明玥敛去眼尾华彩,问出心中疑惑,“堵在柳姐姐新宅那些人,可是邕王带来的?”

柳舒宜不愿像病人卧榻,终是掀开绸被下床,她伸展手臂活动筋骨,胸前衣襟尚有一片血红,已然干涸。

“是那狗东西,也不全是。”她声调轻松,已是不把那些人放在眼中,和早晨摇摇欲坠之姿全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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