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夫人她又跑了!(114)
说到这里,钟毓的视线骤然凌厉起来——
“甚至于从始至终都引导着岑鸢西下的峮州太守王吉安......”
“这一桩桩一件件,怕都是丞相大人的手笔吧?”
“何不妨让我来猜猜,”钟毓忽然顿了一下,好似方才说的那些话耗尽了她的力气。
她闭了闭眼,而后重新开口,“丞相大人苦心经营的这一切,用我和岑鸢做饵将钟延川诱出山,然后又出面亲自救下我。”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丞相大人先打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甜枣,是想要我——”
“和你站在一起联手对抗钟延川?还是做一个钟延川身边的棋子?”她冷静到好似言语之间说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一个与她毫无干系的陌生人,“又或者,你想要我重新冠上大梁长公主的身份,然后成为你们计划中的一部分。”
丞相闻言,目光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就在他想要开口的时候,却听见钟毓紧接着继续说道:“可即便我是大梁的长公主,即便在你们这些所谓的朝臣眼里,我应该担起皇室公主应当担起的责任。”
“即便你筹谋这一切都是所为大梁,所为程皇室。”
“可你错了,丞相大人,你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
钟毓声调陡然降了下去。
“此时此刻站在你面前的,不是本该担起皇室之责的程羡今。”
“她姓钟,名毓。”
钟毓从来都不是什么长公主,她只是钟毓。
她只是她自己。
第九十六章
丞相微微仰头, 视线落在这位柔弱到好似风一吹就会消失不见的女子。
这位自始至终都未曾言明自己真实图谋的丞相大人,脸上的神色从未有过波动,甚至于方才钟毓字里行间那般揣测, 他也不曾生出怒气。
只是沉默看着眼前故自强撑着的钟毓许久, 而后垂下眸, 轻叹一口气。
“其实......”
可还没等到他的话说完,房门忽然传来一声被大力推开的声响。
二人双双扭头, 循声望去,却见原本不可能找到这里的人此时就站在门外。
那人站在门口, 大半个身影都虚虚隐在黑暗之中,月光之下只能看到他那一身的黑衣不知何时早已湿得透顶。
雨水从他鬓间滑落, 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道蜿蜒盘曲的水痕。
岑鸢的目光直直落在钟毓的身上。
二人皆是怔怔看向彼此。
视线在空中交汇的一瞬间, 钟毓清清楚楚看到那双向来都镇定异常的眼睛, 此刻正泛着刺目的红。
可是那样体面的一个人, 怎么会被淋成这样呢?
房中一片寂静,耳边就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
钟毓一语不发看着岑鸢。
其实他们两个人此时相隔的距离并不远,甚至可能只有五六步的距离。
但有那么一瞬间, 钟毓忽然就觉得,他们二人之间好似横隔着万水千山。
门外站着的岑鸢却丝毫不知道钟毓此刻的内心, 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她的脸上。
直到他定定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忽然疾步走上前,一把将人揽进了怀里。
“钟毓。”
猝不及防被一个湿透了的怀抱狠狠抱住的钟毓愣住。
“你......”
“对不起, 我来晚了。”
被箍住的后背疼得厉害,钟毓却无暇顾及,她脑袋里一直回荡着方才自己耳边响起的男人声音。
她从未听过岑鸢这样失态的声音——
声音略有些颤抖, 尾音里藏着难掩的后怕。
就好像此时他正捧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
此时此刻,丞相方才说的那些话忽然不复存在。
钟毓仰头, 看着眼前那张熟悉无比的面孔。
“你怎么会......”
可是不等她的话说完,就看到先前将自己从山上带下来的男人突然出现在门口。
“大老爷。”
那人一眼都没有看她,而是径直走向丞相,面上的神色严肃异常。
“钟延川此时正带着那批人往峮州那边赶过去了。”
话音落下,丞相猛地站起身。
他面上一改先前的镇定自若,神情之间满是沉郁之色。
......
丞相同那人说过话之后,很快便离开了。
走的时候还唤走了岑鸢。
直到一行人全都离开,房里便只余下一片安静。
钟毓躺在床上,虽然此刻眼前一片黑暗,但她却依旧大睁着眼睛看着床帐顶,耳边一遍又一遍响着方才丞相离开时说的话——
“钟毓,不论你是否愿意,你始终都是大梁的长公主。”
“你就是程羡今。”
我不是程羡今。
钟毓的手紧紧攥着,手心被指甲刺得生疼她都没有察觉到——
我是钟毓,我不是程羡今。
我没必要担心现在的一切,更没必要为此搭上自己的性命。
可这具身体是程羡今的。
当这句话出现在钟毓脑海里的时候,她忽然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闭上了眼睛。
就那样沉默着屏气躺了好久,一直到胸腔因为气竭而刺痛难耐的时候,她才如濒死的鱼儿突然遇见水般猛然松了口气。
直到此时此刻,钟毓才终于不得不承认,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自己如今占据了程羡今的身体活在这里,其实她就是程羡今。
她承担着程羡今这具身体带给自己的一切,不论是替嫁给岑鸢还是从一开始就深陷在这场朝堂之争里。
她身不由己,程羡今同样也是。
钟毓的心里好像突然出现了两股不同的力量,一边告诉她这里的事情和她无关,她自始至终都是钟毓。另一边却一直重复着一句话——
你在程羡今的身体里。
这两股力量在钟毓心里不停地拉扯,搅得她脑中思绪万千,半刻都不得安宁,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雨声渐渐停歇。
钟毓这才慢慢睡了过去。
之后接连两日,丞相与岑鸢都不曾来过钟毓这里,只有卿云在房中陪着她。
钟毓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晴朗天色,忽然记起什么似的突然转头,看向正忙活着要把被褥抱出去晾晒的卿云。
“卿云。”
卿云闻声停下手里的动作,然后抬起头。
“你是不是在很早之前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钟毓的话刚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可能问了一句废话。
倘若卿云不认识自己,她又怎么会将自己一步一步引向连山的鬼村,将章行舟的事情重新又翻出来。
“也罢,要不然你怎会一直跟着我,肯定是丞相要你劝我回去。”钟毓自顾自笑了一下,然后就要转过头去。
却不想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十分郑重的声音——
“夫人。”卿云唤了她一声。
钟毓愣了一下,然后转过头。
“倘若夫人不想回去,那便不回去了。”坐在床边的女人看着她,“我知道夫人一直都想离开这些是非,所以若是夫人不想回去,那便离开这里。”
“可是你哥哥......”
“先前是因为怕太傅大人不愿帮我,所以我才出此下策将夫人卷进这些事里。”卿云淡淡笑着,“可现在丞相与太傅都允诺过我三年前的案子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所以——”
她看着钟毓,语气十分郑重,“夫人若是想走,卿云来帮你。”
“你......”
钟毓有些惊愕地看着卿云,她丝毫没有料到眼前这个女人竟然能将自己看得如此透彻,甚至连她藏在心底从未宣之于口的想法都看了出来。
卿云看着钟毓的神色,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轻轻笑出了声。
然后她将方才叠好的被子放在床上,站起身,往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