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她媚色撩人(29)
蕴空忽然闭目,他捏紧佛珠,哑声开口,“贫僧听闻永照公主办女塾之事,此乃大善,佛亦喜之。”
沈方骤然起身,当即变了脸色。
一刻钟后,这个消息传到尚书府,礼部尚书猛地掀翻桌子,茶盏轰然碎开。
……
临近午时,讲学结束。
众人离去后,明悟独自走上台阶,他望着双眸半阖的师弟,面色复杂,“师弟,佛不预政,你不该说那句话。”
突然出现的男子,有关开女塾的传闻……明悟虽然不懂政事,但也隐约感受到几方势力角逐。
下山之前,方丈曾特意嘱咐,他们下山只为传道,不可干预政事。这也是为何,师弟前几年拒绝国师一职。
蕴空慢条斯理整理经卷,修长手指抚平纸间褶皱,他声音冷淡却坚定,“这是正确的事。”
明悟犹有迟疑,“可是……”
他的话没说完,但蕴空明白。
大申僧人已有十万之多,僧团逐渐壮大,于他们是好事,于天子却是坏事。
哪个皇帝都不愿他的国土之上,有数十万人坚定地信奉他人。
他们并非不想预政,而是不能预政。
蕴空明白这个道理,但他轻轻摇头,冷淡道,“我以一切行无常故,一切诸行变易法故,说诸所有受悉皆是苦。修行皆苦,若因惧怕就不去做,那我们修佛有何用?”
许久过后,明悟开口,声音几不可闻,“师弟,我们现在做的选择,真是正确的么?”
他们避于山间,不理朝政,不问人事,整日埋头诵经。皇帝向他们伸出橄榄枝,他们却不敢应下。
因为他们不知,这样做对佛教、对世人,是好还是坏。
明悟也曾想过,在佛经中寻求答案。
但他找不到。
佛教传至中土百余年,可迄今为止,戒律、佛法依然没有形成完备的体系,很多问题讨论到后来,都没有答案,他们似乎陷入某种瓶颈。
真的没有办法么?真的只能等天竺僧人来传经解惑么?
没有人知道答案。
蕴空过去也不知道,但这次下山之后,他心中隐约有了答案,而且那答案愈发清晰……
这已经是老生常谈,不如不提。
明悟叹口气,很快换了话题,“我听明知说,你已经数夜未曾好好安眠,是因为思考此事么?”
明知告诉他,蕴空师兄已经几夜未睡,整夜诵经,最多在天亮之前,回房小憩片刻。
望着师弟愈发瘦削的眉眼,明悟十分担心。
手指顿了顿,蕴空并未回答。
*
——永照公主办女塾,佛子盛赞。
讲学之后,这条消息迅速传遍京城大街小巷,越浮玉一直让人注意舆论,有人引导,不好的言论很快压下去,大多都是夸赞。
“太好了,我们囡囡也能读书了。”
“听说不仅教书,还教刺绣算账呢,这下不用请先生了。”
有人浑水摸鱼试图污蔑,“女子读书,家中谁来照料?岂不是乱套了。”
盯梢的人立即大声道,“永照公主说了,不收钱,来去自由。”
“什么,真不收钱么?”
百姓们最关心的还是黄白之物,贪小便宜是人类的天性,听说不用交钱,本来不愿意的人都开始跃跃欲试。
舆论一边倒,污蔑的人见自己的话不起效,愤愤离去。
消息传至九盛城,申帝抚掌大笑,亲自提笔写下“天下第一塾”的牌匾,赠给女儿。等大臣们反应过来,办女塾之事已经彻底敲定,毫无回旋余地。
世家咬牙切齿,但很快,他们就顾不得这件事,因为皇帝下令,此次春闱招收三百人。
看着这个数字,世家官员们彻底变了脸色。
春闱之后是殿试,殿试并不淘汰,只有排名。因此,这三百人将全部入朝为官。
而往年,春闱最多招收二百人。
自申帝登基以来,一直如此。选拔官员时,科举占十之五六,举荐占十之四五。今年这个决定,相当于从他们手中夺走整整一百个官位。
一天之内,礼部尚书掀翻了第二张桌子,他愤恨道,“皇上是要我们世家死。”
他终于明白,申帝并非单纯削弱世家,而是彻底断送他们的活路。
“急什么,”钱太保慢悠悠抿口茶,眼底戾光闪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换个皇帝。”
礼部尚书陡然愣住。
*
朝中暗流涌动、风雨欲来,但这些事情,暂时和越浮玉无关,她上午忙完义诊,在白樱的带领下,前往宁温现在住的院子。
宁温,前几天来义诊的船女。
这对渔家姐妹意外有个温柔好听的姓氏,两人姓“宁”。
姐姐叫宁温,妹妹叫宁暖。
刺杀过后,越浮玉收留了两人,并让白樱帮忙,带着两姐妹去报官。
头顶公主府的名号,官吏很快处理这个案件,证据确凿,大申又对这种案件处罚极严,那个强迫妹妹的男子被判杖刑。
整整三十杖,重重打在那人身上,男人一开始还会哀嚎,但几下就没了声音,宁暖握着姐姐的手,浑身颤抖、眼眶通红看完这一幕。
从衙门出来,她就晕倒了。
越浮玉听说这件事,叫上刚从国子监回来的佛子,一同前往两人住处。
干净整洁的小屋里,妹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姐姐坐在床头,手边是水盆,润湿帕子给妹妹擦脸。
床头摆放着一只花瓶,并不贵重,甚至还有裂纹,但里面插了一枝迎春花,嫩黄色花瓣随风飘动,洋溢着春色。
风吹过,一朵小花飘散落在裙摆上。
越浮玉示意蕴空诊脉,捡起裙子上的花,轻声询问,“宁暖怎么样了?”
宁温给佛子让开位置,只摇摇头,并不说话,目光始终追随着妹妹,眼底忧心忡忡。
直到蕴空对她点点头,轻声说句“没事”,宁温漆黑的眼底才终于凝出光亮,随后,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砸下来。
越浮玉拉起她的手腕,强行把人带出房间。
她看得出来,经历了大悲大喜,宁温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她也才十七岁,也没长大,却要咬着牙挺起脊梁,因为她要保护妹妹啊。
几乎刚踏出房间,宁温嚎啕的哭声就溢出喉咙,越浮玉带着她坐下,从始至终,她都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听见宁温的哭声,白樱也红了眼眶,“万幸,小暖没事。”
宁温忍的太久了,她滑下石凳,伏在越浮玉膝上,一边大哭一边大笑,“好啊,太好了,听说那人的未婚妻已经退婚,他父母也被邻里骂走了,我们的仇终于报了。”
越浮玉抚着她的长发,轻声道,“宁温,你以后自由了,有想做的事么?”
宁温这个姑娘,分明是蒲苇般柔润的女孩,却拥有世间最坚韧的心脏。你可以压弯她,但永远无法真正折断她。
越浮玉喜欢这样的女孩。
宁温怔了怔,她缓缓抬头,目光认真又郑重,“世上仍有很多女子,遭受着和我、和小暖一样的苦难,我想像您一样,去帮她们。”
宁温说话时,眼泪还留在睫毛上,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可她的神情又是坚毅的,谁都无法小瞧她的决心。
这番话出乎意料,可某种意义上,又在意料之中。
宁温就是这样的人,哪怕在痛苦之中,也不忘记留下花朵。
越浮玉缓缓张开手,刚才捡到的那朵迎春花探出掌心。
她将盎然的花朵簪在宁温耳畔,红唇高高扬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