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她媚色撩人(78)
明明已经是四月中旬,开始进入夏季, 天气应该回暖了。可进入莱州后,早上格外地冷, 他披上厚斗篷还能感到寒意,到了中午,又忽然热起来,穿单衣都嫌多, 变化大到不像一个季节。
张忠良压下心底的疑惑,喊了声驾,马车继续向东驶去。
车轮震动的感觉传来,越浮玉的目光也从话本中抬起, 看向对面的人。
如过去几天一样,蕴空正在做早课。
原来在公主府, 他们虽然每晚都见面,但最多不超过半个时辰,越浮玉其实并不了解蕴空每日都做什么。
这几天,两人朝夕相处,她才明白僧人的生活具体如何。
越浮玉只能想到一个词——苦修。
根据她的观察,蕴空每日不到四点便起床,入夜才会休息,近乎苛求地对待自己。而且,每日都有规定修行的内容,或者是诵经,或者是研习经文,她还见过他拿出满是梵文的竹简,一字一句译成汉文,蕴空似乎极为严谨,眼神始终严肃,但落笔时,笔锋凌厉,没有丝毫犹豫。
也是这时候,越浮玉才恍惚意识到,蕴空之所以被誉为佛子,并不是随便喊喊的,而是他近二十年的苦修,才一步一步走到今日这般高度。
和她一样,他也在认真践行他的道。
虔诚的、认真的、近乎执拗的。
这会,不到辰时,蕴空还在诵经。
过去一个多月,越浮玉每晚都听佛子诵经,但一直隔着屏风或床幔。如今亲眼所见,才愈发明白,诵经对于她只是一段安眠曲,但对于蕴空,是修心。
他半阖着眸,佛珠一粒粒在冷白指间中滑过,因为顾忌她在,他没有发出声音,冷薄唇瓣缓缓开合,只是无声默诵。
可即便听不见声音,也能看出他眉宇间的虔诚郑重。
白云寺的僧人们还住在公主府时,越浮玉曾经听小沙弥偷偷抱怨过,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特别困,口中念着佛经,其实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当时没说什么,但内心是赞同的。
并非瞧不起僧人,只觉得这是人性。按照戒律,僧人每日只睡两个时辰,早上怎么可能清醒。
但蕴空又一次打破她的认知。
他诵经时,是真的思考,真的在修心、念众生。
越浮玉之所以知道,因为她试验过。
这一路,只有他们两人在车里,车外又是一成不变的山林景色,她因为千秋子的事心烦意乱,看够了话本,只能看对面的人。
她偶尔会突兀地冒出一句,“您刚才那句经文是什么意思。”
蕴空便会睁开眼,清冷无波的黑眸静静望着她。
越浮玉感到心虚时,又听他微凉的嗓音传来,一字一句为她解释,引经据典,信手拈来。
佛子一心向道、普度众生。
这几个字无声地在她舌尖滚过一遍,越浮玉倚在软垫上,思绪也跟着飘远。
她想起前天夜里的事。
那晚,他们住在客栈,佛子为她诵经后就离开了。越浮玉当时睡着了,但因为担忧千秋子的事,又很快醒来。
一个多月没失眠,突然睡不着,越浮玉还觉得挺新奇。空气沉闷,她推开窗子,却在楼下看到熟悉的身影,佛子一身玄衣,推门离开了客栈。
好奇心发作,越浮玉披了件衣服,追着对方下楼。
出来便后悔了,这个行为看起来有点奇怪,而且晚上也不安全,可她走到客栈门口,才发现街上很多人。
今晚有集市,各家各户都出来赶集。
醒都醒了,不如逛逛,越浮玉顺着人群向前走,竟然又看见蕴空。
她看见对方进了某个佛寺。白天他们路过此地时,蕴空只是看了一眼,因为着急赶路,什么都没说,晚上却独自来了。
见庙烧香、见寺扫塔。
是僧人的承诺。
她还在犹豫时,门口的僧人已经微笑着邀请她进去,越浮玉沉默片刻,红裙拂过门槛,终是进了寺庙。
她看见蕴空在佛前烧香,看见方丈特意迎出来,与他秉烛夜谈,也看见寺庙的僧人向他提问,佛子一一作答。
僧人们不知他是谁,但能看出他佛法造诣极深,不一会儿,小小的僧院聚满了僧人。
蕴空就站在他们中间,脊背挺拔,神情淡然,目光悲悯无波。
僧人的疑问得到解答,向他行礼,蕴空也回礼,冷白手心上持着暗红佛珠,如同不灭的圣火。
佛子在这里答疑解惑,整整停留了一夜。清晨太阳升起,恢弘的日光映在他身后,高洁如同圣光。有那么一瞬,越浮玉有种错觉,蕴空就是下凡的神佛,以身渡世人。
那是他该走的路。
轰隆——
沉闷的雷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越浮玉怔了怔,艳红指尖抵在窗边,打开窗子向外看,才惊觉,不知何时起,天色已经如此恐怖。
天空阴沉,密集的乌云像是一张巨网,笼在天上,风很大,猛地灌进车厢,吹乱了桌上的话本,越浮玉被风吹得后退,根本没发现吹断的树枝猛地刮过来,她甚至没察觉,身后已经伸出一双手,一手将她护在怀中,另一只手替她合上车窗。
温软身体撞入怀中,揽住她腰肢的手臂紧了紧,蕴空低声开口,“小心。”
风太大,马车不能走,张叔已经停下车等在路边。越浮玉缓缓从蕴空怀里退出来,艳丽的眼尾却始终垂落。
她不会看天象,但也知道天气如此反常,恐怕不是好预兆。
好在,风来得快、走得也快。半个时辰后,风停雨歇。天极快地热起来,越浮玉这次谨慎许多,试探性打开半扇窗,抬眸看向上空,天晴了,云朵却没散去,条条缕缕停在天空,像是鳞片。
张叔的声音从前头传过来,“云里黑夹红,是凶兆啊。”
“大师,您会驾车么?”沉默许久,越浮玉忽然开口,得到蕴空肯定的答复后,她按住莫名加速的心脏,冷静下令,“张叔,你回京一趟,去找舅舅,告诉他,提前准备一下,莱州可能会出事。”
第48章 睡吧
官道笔直, 蕴空手法也娴熟,张忠良走后,马车依旧很平稳地向前行驶, 只是中途出了一点小意外。
因为白天下雨耽误了一段时间, 晚上的时候, 两人没来得及进城,只能宿在城郊外的寺庙。
寺庙早已荒废, 深红色的墙体隐在荒草中, 牌匾上的字迹被风雨侵蚀, 只能看清最后一个“寺”字。字体劲瘦飘逸,隐约能透过这个字, 看见寺庙往日的古朴静谧。
越浮玉站在门口,仰头看着牌匾, 看岁月留在这里的痕迹,连日的焦躁也慢慢平息。
说来奇怪, 从前,她从不觉得寺庙有什么, 可现在,她站在门口,就能感到一种由衷的平和与心安。
蕴空拴好马车时,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黑夜中, 永照公主静静停在寺前,红裙墨发随着晚风飘扬,星光月色映出她艳丽的侧颜,眼神灼亮, 像是安静燃烧的火焰。
他看着她,也看着佛寺, 冷淡的目光在夜色中划过,红色的旧墙与红色的衣裙在眼底交替起伏,牵动着莫名的情绪。
黑眸晦暗,蕴空缓缓握紧佛珠。
他自己的佛珠已经还给佛祖,这串持珠,是他回白云寺时,师父赠予他的。
持珠当心上,静虑离妄念。师父说,若是心不静,握住念珠便能静心。
坚硬檀珠嵌在掌心,留下深深的痕迹。蕴空冷淡垂眸,望向永照公主。
国子监离开之日算起,这串持珠,他已经握住五天,却还是视线触及她的那一瞬起,心跳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