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121)

作者:南通欢 阅读记录

“哀莫过迫于此。”

张怀民慢条斯理地接过裴林递过来的折子,老神在在。

“不不不, 哀不在踽踽独行,而在, 怒其不争。”

我心底泛起层层涟漪, 手心发了汗,凉到心底, 让我从压得抬不起头来的背负之中稍稍抬起下巴,与依旧漫漫的长途和近在咫尺的党派,分庭抗礼,仅以一人。

时间被一声鸟啼拉的很长,顾虑重重,艰险层层,却不能再按兵不动。这一回,苏长青出面以父之尊压住了我的进攻,堪堪保下了半个脑袋架在了刑具上的陈岑,林傅及沈观等人。

他韬光养晦这许多年,甚至情愿上交了二十万边境兵权,无问朝政,却碍于她招招致命的刺激而抛头露面,可是下一次,这手段可就陈旧了。

而我这一次退让可不是怕扫了苏长青的颜面,恰恰相反,我是在视而不见对方露出的破绽,或者说是,落了下风的苏式一党别无选择的抉择。

损兵折将乃是兵家争端必然付出的沉痛代价,可是深陷其中者不是旁人,而是尚书仆射陈岑,中书舍人林傅,以及巡抚沈观,走的是一网打尽的路子,这不是要杀他们的锐气,这是中流砥柱被釜底抽薪,如何容忍,如何视若无物?

苏长青深知,他被激将而出,却穷途末路,张乔延死了便死了,只要圣上不怀疑到自己头上,或者说是没有确凿的借口将自己斩杀而后快,他就能调动朝中党羽反扑,借尸还魂。苏钟离的政治路线和她的擅长打法如出一辙,攻而不防,明眼人都摸得清她的底,背靠东宫,倚仗皇恩,以及那些个所谓清流,沆瀣一气,与自己争锋相对的忠君之臣。

而反观自己阵营,都是久经官场的老学究,老谋深算,眼线密布,东宫亦不幸免,她再嚣张,也在明处,还有更多倾轧朝野的暗流埋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左右天下局势。

不然苏钟离下放祀州,张怀民会见云国,于雁行山被抓,这走棋,是谁在操纵,这与他们同步围追堵截的黑白子,又是谁的亲信?

一念及此,我才微微笑了,锋芒毕露。

“为今之计,便是举东宫之力,捎带上不参与党政的大人们和与苏式一党结过梁子的,外加策反存有良知的苏家门生,齐心协力,推翻苏家。苏家一倒,剩下的燕燕雀雀,不攻自破。”

霍执急急追语,面红耳赤。“那霍家呢?”

我失笑亦无奈地拍了拍霍执的肩头,眸色沉寂。

“霍将军觉得,袒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的霍家还能轻举妄动吗?”

霍执懊恼地一拍脑袋,吃一堑才长一智。

“哎呀,苏将军见谅,怪不得家里人总念叨我是死脑筋,是个武痴,现在我总算知道了。差点牵连了家里人,多谢苏将军提点。”

我却不加怪罪,只是微微点头,关怀备至。

“那倒不必,举手之劳。况且我们是一根线上的蚂蚱,怎能见死不救。霍家先不要有动向,待命就好。现在你也是嫌疑人之一,干脆将错就错,让对方以为自己没有暴露。这样,我们才能更好地揪出那个咬破我们袋子的该死老鼠。”

霍执登时立正,面容肃穆,严正道。

“是!”

我啼笑皆非地望了一眼同样但笑不语的张怀民,只是淡淡地点了点下巴。霍执得令后风风火火地走了,我转向始终未曾发话的裴林,波澜不兴道。

“裴统领,依你之见,我们应当如何先发制人呢?”

裴林稍加思索,平和出语。

“在下以为,即便苏将军不率先发难,苏长青那边也不会沉寂太久的。”

我微微抬眉,兴致盎然道。

“是吗?裴统领,说来听听。”

裴林下定决心,徐徐道来。

“在下以为,圣上也是希望苏将军徐徐图之,谋求最佳时机,将苏家一举端掉的。”

我饶有兴味地眯眼发笑,问出了最关键的一句。

“裴统领以为,为什么掀翻苏家,未必需要我们动作?”

裴林不由低下头,抽搐一刻,复又昂首,定定道。

“因为圣上授予了苏将军您虎符,苏长青不会坐以待毙,因为他的兵权稀薄,如若使你肆意长成,那圣上必然默认你为他的继承人。可讽刺的是,您偏偏是苏长青最大的敌人。子承父业,外人无从指摘,他亦无托词,其中诡谲,唯有各位大人冷暖自酌。”

我深以为然地轻叹一声,赞许之色难掩,深沉地目视张怀民。

“怀民你培养了一个非常优秀的左膀啊。”

张怀民笑得明朗,眸色温柔。

“哈,得到卿这般高的评价,真是荣幸至极。”

他微微吸气,笑问道。

“那么我的右臂是不是卿呢?”

我瞋目望他,拧眉道。

“不,你的右臂是霍执。”

张怀民笑得扭曲,不敢置信道。

“霍执?卿在顽笑吗?若不是他一腔为我,我可真要好好教训一下他这个轻信且冲动的毛病,一定是他传令的过程中泄露了,教那心机者听去了墙角。”

我洞察透彻的目光打在张怀民身上,暗含欣许。

“殿下,不要一叶障目。你要是想要坐上那位子,不仅需要内敛持重的裴统领,还需要理想主义的霍执。天下没有庸才,只有不会用将之主。”

张怀民愣了愣,顺着我的话头猜想就送了出去。

“卿是说,方才你说要主动出击,是有意说与霍执听的?”

我完满地点了点头,笑容和缓。

“没错,霍执其人不会藏心思,我就要利用他这个缺陷去放出错误的信号,让无生有,让苏长青误以为我们即将出手。”

张怀民抽了一口冷气,心生寒意,饱含深意道。

“不承想,卿如此善于借刀杀人。”

我谦让地伪善一笑,和他一来一往,寒暄似的。

“谬赞,不至于此,不过是借力而为。”

裴林忽然有了反应,疑虑道。

“如果是这样,我们要什么时候反击呢?毕竟苏长青那边只知道三个,我们这边可是明晃晃的靶子,干等着未免疲乏。”

我眨了眨眼睛,机敏地咧嘴。

“裴统领问得好。”

我稍稍顿句,嫣然一笑。

“这就要看,东家给我们送什么柴火来了。”

话音刚落,大内已经派了人来,说是圣上送了美玉来。我挑眉,舔了舔嘴角,悠哉游哉。

“巧,说到就到。”

顺着视线望去,呈上前来的木托盘上铺着细软的鹅毛绸缎,置于其上乃是浑圆剔透的美玉一枚,不过各位引人注目的是,那上面工工整整地刻写了一行小字。饶是稳健如裴林,见多识广如怀民,都一齐惊呼。

“这是……”

我随意地扫了一眼,来了精神,意气风发道。

“好啊,这把柴,会让这火,烧的旺极了。”

我捻起美玉,细细摩挲,安心的气息围绕周身。

“就等苏长青,提笔做文章了。”

张怀民眉眼怔忪,话到嘴边,嗡声道。

“卿是说,这是父皇的指示。”

我毫不迟疑地点头,厚厚的睫毛盖住了所有的不安与感伤,我指尖触碰到坚硬的虎符,风云激荡在心口,放眼江海,皆是出路。

张怀民唐突地打断默契而美好的静默空白,轻轻问话。

“所以左膀是裴林,右膀是霍执,那么你呢,我的卿,你是我的什么人?”

我不解风情地回避他炙热到一塌糊涂的眼神,兀自清明。

“我?我是君的臣,置身事外的棋子,东宫的一位统领,和裴林平分羽林卫兵力。”

在张怀民失望愈发放大的眼眸笼罩里,我故意放慢了语速,淅淅沥沥似乎小雨。

“还有一个附加的念想,那就是你的妻。”

垂眸的张怀民一个激灵振奋起来,抓住我的手急切道。

“卿是说,父皇下了决断了?我一直难以启齿,皇家父子的戒备与距离,是厚厚的障壁,何况你是当今第一名臣,直属父皇调配。甚至……父皇的心思未到,你便能猜透。手握重权,名满天下,这样的臣子,怕是本应为君王所忌讳。可是你曾孤立无援的身份,与西戎决裂,与苏长青对立的特殊立场,使你成了父皇最为得心应手的刀器,斩尽山川,踏破敌国。我若是讨要你,必为他所警觉忌惮,可是我若是不讨要你,难不成要你向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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