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暴君绑定后我每天都想发疯(73)

作者:岑羽 阅读记录

少年锐气尽消磨,他很早就意识到,这个世上无能为力,不可改变的东西太多。

譬如月升日落,譬如冬雪春雨,花开花谢。再譬如规则与人心。

先帝萧澈一病不起,世家乱政,眼看着夏国日薄西山,余晖照着百年都城。

极尽奢靡,展露着最后的富贵绝伦。

大厦将倾,非人力可改。

与萧荧在寒冬腊月相见的时候,这个孩子满身的污血,抬着眸看着他。漆黑的眸子好似寒潭一般深沉,镇静自若,并没有因为被发现杀人而乱了方寸。

风雪仍是狂乱地飞舞着,他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呼吸着空气。

看着他的那个时候,姜升觉得自己那一颗早就熄灭的心又重新燃了起来。

让他觉得这一切都还可以挽救,值得他再为之肝脑涂地一回。

所以,他成了这个孩子的老师。

他能教他的东西不多,除识字看书外,便只剩下一大堆矫揉造作的大道理。

但无论学什么,萧荧都很刻苦,挑灯夜读,冬日里纵使手冻烂得流血冒脓也不曾停过。他把姜升当成救命稻草,他像一块大旱到干裂的土地一般,拼命汲取着老天降下的甘霖。

他有天份,还拼命学,他要将自己打磨成一把绝世名剑,扫平一切阻碍。

纵使沾满鲜血,纵使断了也无妨。

时至今日,姜升知道自己没有看走眼,而他们都已经付出太多了,再不容有失。若见太平盛世,海晏河清,那便一切都是值得。

姜升角落处的阴影中拿出一个步包,苍老的脸上绽放出淡淡的笑容。人老了,容易多愁善感。

布包黑底绣着金色的梅花,看起来有些陈旧,想必已经有年头了。

他怔坐了半天,抬起手想去抚摸那金色绣图,下一刻又似被抽干了力气般垂下。

姜升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将它打开。

那里面是一支梨木琵琶,与布包同样陈旧。

他抚摸着,苍老的指尖轻轻拨动了琴弦“叮”的一声。

萧荧垂着眼帘,墙上的油灯晃了晃,阴影打在他脸上。

小的时候,姜升传授他课业总是对他要求严格,有一次他夜里发了高烧,到了快烧死的地步。

这个平日里古板严肃的老人给他喂药,不眠不休的照顾他。

那时候冷宫到处都破破烂烂的,房梁窗木统统褪了色,他烧得难以入睡。缺了半截腿的桌子用书本垫,上头点着小油灯,他想起了魏贵妃曾经哄他睡觉的时候唱得那首童谣,昏昏沉沉间就说了胡话。

他问姜升:“先生会唱曲儿吗?”

然后便没了下文。

睡梦中却听见乐曲的声音。

旧曲重听,犹似当年醉里声。

萧荧看着那琵琶,姜升也看着它,然后缓缓道:“此物是赵国零临城河畔的一位头牌歌女的东西。花名“简萝”弹得一手好琵琶,年轻的时候容色倾城。”

“大雪三月,战火纷飞,城外敌军兵临城下,围困了零临城两个月,城中粮草断绝,连古树的树皮和树叶都被薅尽,人开始易子而食。”

“城外尸骸绵延三百里,零临太守为换一口米粮,与零临城一起奉上的还有许多年轻貌美的女子,他们被送往军营里慰劳士兵,那里面就有简萝。”

姜升的声音淡淡的,如同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放在琴弦上的手微颤:“她逃了出去,在逃亡的途中遇到了个男人,二人坠入爱河,很快有了身孕,但和那个男人走散了,一个人躲进了个小村子里,住在一处院子中,院中栽着一颗银杏树,枝繁叶茂的,听说有几百岁。她在那里生下个男婴,村里的人大多不待见她,一个貌美女子带着个孩子,难免惹人非议。时间过去的很快,转眼入了冬,银杏树光秃秃的结了层冰,又盖上了雪,简萝每天都带着她的琵琶去镇上的茶楼里弹曲儿,可真逢战乱,谁还有闲情逸致喝茶听曲儿。”

“她就给人洗衣服,每日拿两文钱,手长年泡在水里,一到冬天就烂着,后来手连弯曲都困难。后来她生了重病,被污蔑偷盗,被赶出了村子。

她儿子带她去医馆,但是身上没有钱,无人肯医治,她就死了。”

萧荧看着他,无言以对,气氛陷入长久的沉默。

姜升坐上了木凳,给自己倒了杯酒放到唇边,刺骨的寒意袭来,他轻轻勾唇,一饮而尽,冰凉的酒顺着喉咙一路凉到胃里,他调了琵琶的音,开始自顾自的弹来起来。

悠扬婉转的曲调从牢房中响起,此曲是简萝的拿手绝活。

萧荧坐在桌旁一言不发,手攥着衣袖,骨节发了白。

一曲毕,姜升睁开眼睛看着桌上的长烛,跃动的火焰照进眼里,变得一片冰凉。

他佝偻着脊背,又道:“年少时家里穷苦,又赶上闹饥荒。娘生下小妹后就走了,家里兄弟姐妹太多,根本养活不起,万般无奈之下,就把最小的妹妹给卖到窑子里让鸨儿去养,好歹还能有条命在。”

萧荧问:“简萝就是老师的妹妹?”

姜升点了点头,“她是萧御的母亲。我也是奉旨去寻流落在外的皇子才发现这件事的。”

萧荧的双手在桌上微拢,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问道:“老师同我说这些——”

姜升打断他:“我不是想替萧御求情。他幼时流落在外的确吃了不少苦头,但他回来后做的那些事死一百遍都不足惜。我只是想告诉陛下,陛下要做明君,首先便不可偏袒任何人,无论是手足兄弟也好,挚爱亲朋也罢。”

“也请天亮后,陛下千万不要手软。”

萧荧听得心头一酸,姜升注视着他:“可以在意黎明百姓,但不可在意某一个人,那样就不会分辩是非,因为会因为下意识的偏袒而变得束手束脚,优柔寡断。这是为君者的大忌。”

萧荧着地上漆黑的影子,他一直都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他将梁昭送到西北,他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对不对,但让他在那片万里城关自由自在,远离朝堂之上的阴谋诡计,应该就会平安。

可他时常又在害怕,害怕自己护不住他。

其实他真的一点都不想跟梁昭同生共死。

他从来都不喜欢有人为他停留,也从不回头看。

这世间所有的人都可以被他当垫脚石,都可以被算计利用。

这么多年来,他掩藏着自己,满腹谋划算计操纵着一切。

可偏偏就有这么一个人,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

牢里寂静无声。

姜升抬眼望去,木窗外的夜色渐明。

天马上就亮了。

走道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狱卒打着哈欠走到牢房门口,对里面喊道:“姜老大人,该上路了。”

狱卒睡眼惺忪,没有注意到桌前还坐着一个人,看着萧荧和姜升一起走出来的时候顿时困意全消。

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了面前的人是皇上,当即吓得半死。

萧荧枯坐了一个晚上,腿脚冰凉微微发着麻。诏狱潮湿的走道很长,这会儿天刚刚亮,牢房里的犯人都还在睡梦中。

两边的墙上火光跳跃,姜升脚上的锁链在地上“哗啦啦”拖动着。

他突然开口:“皇上,老臣死后,臣的小女还请你庇护。”

萧荧的脚步顿了顿,“先生放心。”

姜升一笑,如此他便没什么放不下的了。

狱卒拉开门栓,雪光刺目,晨风扑面而来自袖口灌进,凉得刺骨钻心。

姜升理了理胡子,挺直了腰板,坦然走向刑场。

雪花在半空飞舞飘零,紧接着便被风吹往各个方向。

街口的刑台上已经跪了许多身穿囚衣的人。

这些人都是牵扯进黑市,走私贩卖浮麻和扶月火药一案的人。经过了诏狱、御史台三司会审,马上就到了行刑的时候了。

死到临头,个个面色苍白,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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