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捕捉到了某种野兽的危险凝视, 提英资大脑还来不及作出反应，身体已经很诚实——他全身一个激灵，手上咖啡杯啪一声掉在地上, 拔腿就跑。

“你给我站住！！”林本格呵斥他。

——是啊, 我跑什么？提英资心慌，脚下却不敢慢下来，一路拐入小巷。林本格甩开长腿, 风驰电掣地追在后面, 脸色凶狠。

提英资心头一颤，知道自己把对方激怒得不清，愈发害怕起来。他见识过林本格三秒之内扑倒玉兔的超高战斗力, 而此刻林本格凌厉的眼神，比那个时候还锋利十倍。

完了, 老子今天要死在他手上。提英资想。

“这边，这边！”雅冬小步跟在林本格身后, 上气不接下气。她心脏本就不好，此时更觉吃力。但她自幼在这片街区长大，熟门熟路；在确认提英资的去向以后，迅速为林本格规划了一条新的路径。

“前面那个红绿灯左转，从书店旁边的小巷子包抄过去！”雅冬大叫。

林本格点一点头，飞快朝雅冬指引的方向跑去。他路上闯了一个红灯，差点从别人汽车引擎盖上翻过去。奔入小巷后，他看到提英资慌不择路地一路飞驰，出现在下一个拐角处。

林本格把提英资的路堵了个结结实实。

提英资瞳仁一震，赶紧调头。林本格随手抓起路边的一个垃圾袋，哐当一声甩在提英资身上。

伟大的「殖民地主脑」、「越北星国父」，在地下城贫民窟的陋巷里，被林本格用满当当的垃圾袋砸倒在地。

奇，耻，大，辱。

林本格两步迈上去，伸手捉住提英资肩膀，一把将他按在地上。

“你放开我！”提英资狼狈大叫。

林本格根本不会听，他大力跪压着提英资肩膀，躬身下去，垂在对方耳边，目光凶狠，一字一顿：

“雅南、玉兔和文森特，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面对低维世界的生老病死，时空特工们从来冷静。挽联前的花束，墓碑上的名字，放在高维视角上，原也只是扬进历史长河的一把砂而已；但此刻那些活生生的面孔，被林本格这样一字一顿从脑海里呼唤出来，竟让他声线有些颤抖了。

林本格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不单是气提英资今天在日程安排上骗了他，更气的是，他猜不到提英资在游轮案背后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气玉兔会死，他气这个地下城药贩和雅南之间的真实关系，他气二级警官文森特突如其来的叛逃与被击毙。他气愤——真相为什么偏偏不是卷宗上记载的那个样子。

他气自己明明已经拥有了上帝之眼，却为什么还是看不清事情的全貌。

他气提英资辜负了自己的信任——尽管这种「信任」，根本不是提英资许给他的。他气自己在看完越北星国父饱受争议的一生后，站在这个二十六岁的年轻人面前，竟会被对方吸引，无条件地选择相信对方。

最后，在所有的是非曲直背面，当历史的尘埃落定之时，他还气眼前的提英资，为什么偏偏是哥哥的恋人。

阴冷黑暗的陋巷中，林少校牢牢按压着提英资肩膀，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内心。

林本格心头一痛。

“我没有。”提英资皱眉，“洛尚，你先放我起来说话。”

林本格冷着脸。

“你弄痛我了！”提英资在林本格身下扭动，生气昂着脑袋，“干什么？你今天想弄死我是不是？”

林本格正要作答，却觉得手上一阵剧痛，竟是提英资露出森然白牙，死命咬了他一口。林本格吃痛松手，被提英资捉准机会挣脱，翻身要跑。林本格眼中一闪，抬手就把对方撂下去。提英资脾气上来，抬腿踢他。林本格也不得不用脚还击。而双方拳打脚踢地在地上扭打一阵，突然变成十分暧昧的姿势。

林本格把提英资压在地上，手脚并用地死摁着，额发垂下来，头颅悬停在距离对方只有几厘米的地方。提英资气喘吁吁，鼻息喷在林本格脸上。

四目相对间，林本格动作突然僵了一下。

“我没有杀雅南。”提英资手腕被他禁锢着，仰头盯着他，“我也没有杀玉兔和文森特。”

“……洛尚，你要相信我。”提英资说。他手腕动动，发现林本格摁住自己的力道稍微松了一点。两人间的肢体对抗从殊死搏斗，突然变成了一个有点讲不清楚的场面。

少校显然也觉察到了不对劲，两人视线胶着，就这么对峙着。

提英资此前从未领教过林本格这样狂烈强势的气势，性命攸关的危险一过，少校身上剩下的那股凶猛劲仗，突然变得性张力十足。提英资心头不合时宜地一动，眼神一软，一口气呵在对方鼻梁上。

要死。林本格视线闪烁了一下。

提英资把手腕从林本格手里抽出来，小心碰了一下对方胸口。林本格眼神里荡了荡，没有反应，也没有把提英资继续按回去的意思。提英资胆子大起来，手指向上，窸窸窣窣地想去触他脸颊……

气氛妖冶暧昧，危险游走在某条将破未破的红线边缘。林本格心头一紧，头皮炸了开来。

FUXK.

如果雅冬没有及时追上来，少校不太知道事情会继续向下发展到什么地步。

“——提英资！”雅冬气喘吁吁，拽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拖来的棍子，紧赶慢赶，终于追了上来。这一路奔跑，对一个先天心脏不好的小姑娘来说，已经是竭尽全力。

雅冬高高举起木棍。

“我现在就杀了你，给我哥和玉兔报仇。”她发狠。

“等一下，等一下。”提英资慌张躲避，竟下意识钻到了林本格怀里，“你就是雅南的妹妹雅冬，是吗？”

……喂。林本格皱一皱眉，但又不好将对方从怀里推出去。

“我知道，你们全家已经认定，我才是杀死你哥哥的凶手——我就是为这件事而来的。”提英资在少校怀里探出脑袋，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你先等等，等看完这个再说。”

提英资手里举着一支加密硬盘。

“——这里面，就是游轮案的全部真相。”

雅冬眉毛一扬，高举着的木棍，轻轻放了下来。

*********************************************

幸运星便民洗衣店挂出「今日盘点」的手写招牌，提前打烊了。

“小丫头贪玩在后街上跑了两步，心口又开始疼了——我得送她去诊所看一看。”老板娘一边拉着卷帘门，一边点着头向街坊邻居解释。

整条商业街都知道雅冬心脏不好，相邻商户对幸运星的这个闭店理由见惯不怪，随口关心几句，四下散开了。

林本格、提英资和老板一家三口在紧闭的店门后面团团围坐，沉默观看着提英资带来的信息。提英资没有讲话，只一张一张、一页一页地拨动着屏幕上的图片、影像和通讯数据。店里的挂烫机刚刚关上，室内浓浓白白的蒸汽却尚未散尽，氤氲水雾萦绕在五个心事重重的人头顶上，显得愁云惨淡。

加密硬盘里储存的，是游轮案和水菲角抛尸案的全部原始勘察照片、尸检报告、证人证词，以及从玉兔手机里还原的全部真实数据。

不同于林本格在时空局档案室里看到的那份结案陈词，提英资现在所持有的，是司法部长版本的案情真相——是代德牢牢把持在手上，用以钳制政敌、用以开疆拓土、用以将权术与野心玩弄在股掌之间的真相。

冰冷的图像与数字之间，爱神号游轮案的本貌渐渐浮出水面。

“——雅南确实不是我杀死的。”提英资手指从屏幕上移开，轻轻地讲。

“为了自证清白，我也是费尽心机才拿到这些证据。我不能告诉你们我是怎么拿到这些东西的，但请你们相信我，也相信这些资料的真实性——毕竟案子已经结了，我没有必要特意跑到地下城来，编造一整套假的证据给你们看，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