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都是你这个太子因为顾忌皇帝,亲手放开了积攒多年的势力,他不光拿现成的,还要在暗地里嘲讽你。”
白榆放下茶杯敲了敲桌子说:“抄课业会不会啊太子殿下?”
白榆的手指爬上谢玉山的脖子说:“多可怜……”
“关键的时候,你的好父皇相不相信你有什么关系呢?”
“你抹脖子的这一剑,就算是送给了安和帝,只要你有足够的权势能够稳得住这个朝堂,你难道怕后世传你得的位名不正言不顺吗?”
“哈哈哈……这世上有几个皇位是名正言顺得来的?你难道不知道真正书写历史的都是胜利者吗?”
白榆像一个引诱神仙堕落的妖魔,每一字每一句都在把谢玉山朝着阴沟里面带。
三言两语,把“弑君”说得像是吃饭喝水。
但是白榆这话又确实尖锐地撬动了谢玉山,因为有那么一夜,他被“逼”着谋逆,当真提着剑闯入了寝宫。
虽然那时候是为了自证清白,可是在那之前的安和帝在谢玉山心中几乎是高不可攀。
但此刻跨过“自刎濒死”的痛苦,再回想那天,他当真弑君弑父,又有多难呢?
难的只是无法稳住朝堂动荡,无法在安和帝死后尽揽大权。
而人性堕落,往往只需要一个契机,一个瞬间,一个思想的偏差。
更何况是白榆这般真假参半的蓄意诱导?
她可是难得的真话比假话多。
如果她在谢玉山的这个位置上,拥有他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
就算是为了不会在谢玉弓做上皇帝后清算杀死,也绝不可能让谢玉弓压着打。
谢玉山……输就输在他从小长在山巅,“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时间久了,为他前赴后继的人太多,让他变得麻木。
他的聪慧和反抗,总是带着点拘谨过头的决绝,他变得根本不会自己伸手去“偷”东西。
先后被谢玉弓砍去“羽翼手足”,冤枉成“小偷”,就直挺挺地像个棍儿一样等着下面一刀砍来,来向“衣食父母”证明他的“无辜”,证明他没偷。
那和被人诬陷吞了宝物,要刨开肚子扒出胃袋割断肠子证明自己的方式有什么区别?
他陷入了自证的陷阱里面。
就像古往今来,一个女子为了证明自己的爱和决绝,总是要自伤自毁才显得惨烈。
想要用这种方式让对方伤心难过,对方求而不得悲痛欲绝……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她“爱”的男人,除了唏嘘她是个神经病,并且心中更坚定要远离她之外,不会有任何的触动。
不“爱”你的人,你喘口气都是错的,证明自己心如磐石又能怎么样?
谢玉山总想讨好他的“衣食父母”,可是哪怕是安和帝的手上,难道就没有至亲和同宗的鲜血吗?
他若不是心中阴影深重,午夜梦回难逃梦魇,又怎么可能勒令自己的皇子们不可手足相残?
白榆到这个时候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最后会被反派给干掉,还是好几次。
谢玉山太顺风顺水,有点被安和帝给养成了一个爹宝男。
一旦爹的爱不在了,不再为他保驾护航,他必然是惶恐畏惧,昏招频出。
像当年可笑的白榆,出尽奇招满口谎言只为了博得一点父母的关注一样。
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孩童的心谁来可怜呢?
他们在某些阶段里面只有父母在身边,父母就是天呢。
不过白榆可并没有跟谢玉山同命相连的感觉。
她这个“做奴婢的”可不会去同情“主子”。
因此白榆看着谢玉山的表情,因为他“从未设想过的路”而惊动之时。
适时地开口道:“凡人所求,无外乎富贵荣华,美酒美人,无外乎万人之上,从此不再受人践踏,我也一样。”
“我觉得谢玉弓的胜算比你大,所以帮他。他许诺了我贵妃之位,许诺事成之后不计较工部尚书一家曾经是你的帮手,还会予以高位。”
“但是我现在觉得,你比他可爱,至少比他俊美……”
白榆像个贪花好色的浪荡子一样,指尖轻轻点在谢玉山手臂的鼓起的青筋之上,可眼中的杀意和冷意却几乎要凝化为实质。
奸诈与凶残毕现,她问,也是在引.诱:“我有办法帮你破局,我甚至可以帮你把他踩死,但你都能给我什么呢?”
第49章
白榆给她和谢玉弓编造了一个“许诺”, 贵妃再往上,那可就是皇后了。
只不过莫说是谢玉弓不会轻易许诺,太子谢玉山更是不会轻易对任何人许诺。
他身为储君, 从小接受的都是“帝王一诺千金”的观念,虽然被白榆说得有些动摇, 却也只有一点点罢了。
谢玉山虽无三千门客,却也从不缺谋臣,他欣赏白榆的奇诡机辩, 却也不觉得她比起自己的谋臣, 能对如今的形势能有什么帮助。
因此面对白榆引诱意味十足的视线,谢玉山始终端坐, 不置一词。
真是只能憋死人的活王八。
白榆过了一会儿, 嗤笑一声说:“太子殿下肯定在想, 如今连你东宫门客尚且无法挽大厦将倾, 凭我一介低贱妾室出身的庶女, 难道能力挽狂澜不成?”
白榆笑得极尽讽刺, 从未有人对谢玉山表现出如此直白赤.裸的鄙薄和无礼。
他只觉得面前这个女人的眸光过于尖锐, 仿若能够洞穿他的魂灵。
他不适,却没有躲开白榆的视线, 用习以为常的“泰然”迎上白榆的双眼, 无声质问——是又如何?
白榆稍稍正色后说道:“太子殿下恐怕忘了, 太子持正立身,在坊间在朝臣之中都是……嗯,‘天神下凡’一样的存在。”
“太子可听说过一句仆肖其主?这话说的是奴仆跟在主子的身边久了, 不由自主地会去模仿, 到最后行事作风上或多或少, 难以避免会和自己的主子逐渐趋同。”
“太子殿下如此的‘澧兰沅芷’, 太子的门客就算是遍布天下,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向太子提议什么‘不光彩’的计谋。”
“我猜太子殿下手底下的人如果替你做了这样腌臜的事情,到最后反过来要被你训斥,啧啧啧……他们可真是不容易。”
“你觉得如今的这个当口上,连你这个做主子的都要抹脖子以证清白,一腔碧血洗净污浊,听上去多么刚正不阿呀?”
“如此刚正不阿的主子,底下的奴仆有哪一个还敢行坐不正?”
谢玉山虽然表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神色变化,但他的眼神却因为白榆的话,不自知地在灯光之下收缩。
白榆说:“从前确实有人替你趟污泥,可是最好利用的二皇子起了反逆心,蠢一些却至少会听命行事的七皇子落了马,就连母族被你捏在手中的十皇子现在也已经废了……”
“我尊贵又纤尘不染的太子殿下,你想要的是权势啊,权势便是从污血烂肉里面生长出来的花朵,你只想干干净净的,只掐那点花心,却一点也不想脏自己的手……”
“你这不是又当婊子又立牌坊吗?”
谢玉山的面色因为白榆的话变得煞白,可是他被人冒犯至此,心中却没有几分愤怒。
白榆的话犹如当头棒喝,从未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从出生开始就金贵无边,送到他面前的东西从来都是干干净净不染纤尘。
他被捧到了神坛之上,也已经习惯了做一个受人供奉受人信奉的神仙,而直到有一个人朝他身上泼了泥水,才让他知道……原来自己也只是一个人罢了。
他并没有修炼成神。
谢玉山甚至在心中以刀自剖,那一夜他被逼着造反,提着长剑进入安和帝的寝宫之中,他的心中难道真的没有想过顺势而为吗?
当然不可能。
污血烂肉里面开出来的花朵灿烈迷人眼,这世上又有谁不想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