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385)

司马奕铺开竹简,手执刻刀,命宦者移来三足灯照亮。

稍显昏暗的内殿中,瘦削的身影映在墙上,随火光摇曳不断拉长,伴着沙哑的笑声和刀锋划过竹简的钝响,现出几分古怪和诡谲。

宦者移来烛火,不小心扫过竹简,仅仅只是一眼,立刻苍白着脸低下头,浑身被汗水溻透。

第一百二十二章 猝不及防

诏书的内容并不长,司马奕却刻得极其认真,一刀接一刀划下,每一笔都留下一道深痕,足有半寸之深。

字字刻入竹简之内,想要削去重改都不可能。

司马奕刻字时,宦者小心伺候在一旁。

中途有宫婢和宦者在殿外探头,意图窥伺内殿情形,动作虽然隐秘,仍被殿中人察觉。

司马奕冷笑一声,放下刻刀,随手抓起一册空简丢到地上,发出一声钝响。

“阿冉。”

“仆在。”宦者应声。

“去,传朕旨意,凡是在殿外窥伺之人,都让殿前卫拖下去打死。一个不留,就在殿前动手。”

“陛下?”宦者惊骇。

“怎么,朕打死个奴婢都不行?”

司马奕头也不抬,表情阴沉。不等宦者回话,继续在竹简上刻字,手指用力得发红,一刀划过,不小心割破指腹,鲜血沿着指尖滴落,顷刻染红简上字迹。

宦者不敢迟疑,当即躬身应诺,快步行到殿前,扬声传达天子旨意。

“陛下有旨,将这几个拖下去打死,就在殿前!”

宫婢和宦者惊骇欲绝,被殿前卫按倒时,大睁着双眼,张口大声求饶:“陛下,饶命!”

尾音未落,刑杖已然落下。击打在人身上,发出沉闷的钝响。很快有骨裂声传出,夹杂在哭喊声中格外的刺耳。

声音传入殿中,司马奕终于抬起头,脸上闪过狞笑,心中涌起一阵古怪的快意。

“打,狠狠的打,都给朕打死!”

他已经没有退路,早晚都要应验扈谦的卦言,被狼狈的赶出台城。命能不能保住尚且难说,顾及再多都是枉然,何妨痛快一回?

“阿冉,今天殿中的人,你可都记着?”

“回陛下,仆都记着。”

“好。”

司马奕刻下最后一笔,受伤的手指擦过竹简,留下一道鲜红的血印。

“你亲自去安排,全都抓来,拖到殿前打死!”

司马奕纵然无能,到底不是傻子。做皇帝这些年,早知身边人忠与不忠。除了长乐宫,建康士族都在宫中埋过钉子,越是高门越不会例外。

殿中这些人,表面貌似忠心,实在早已三心二意。背地里,十个中有九个不干净,都曾向外传递过消息。

纵然有一两个无辜者又如何?

他早已顾不得许多,只想痛快一回。什么名声,什么天子之威,全都是虚话!

继位之初,褚太后临朝摄政,他是个摆设。好不容易亲政,门阀士族把持朝政,他同样是个傀儡。

建康士族和外戚争权,同权臣夺利,他的作用就是在诏书上盖印,空负天子之名。除此之外,连多说一句话的分量都没有。

他算什么?

在这些士族门阀眼里,他究竟算什么?

想到这里,司马奕再次狞笑,狠狠的掷出刻刀。刀锋划过地面,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意志被消磨,雄心随之湮灭,他曾想安心做个傀儡,就这么混混沌沌的过下去,直到老死在宫中。

结果如何?

连这都是奢望!

因为术士的卦象,褚太后无意保他,满朝文武坐视他将被废,更在背后推波助澜!

“对不起朕,你们全都对不起朕!”

司马奕天性有几分懦弱,没有该有的担当。遇到挫折向来不从自身找原因,而是喜欢怪罪他人。

和桓容一样遭遇困境,四面楚歌,他从不想着挣脱,而是任由自己滑入泥潭,自暴自弃。不敢同褚太后和桓大司马抗衡,反而柿子捡软的捏,屡次向桓容下手。

这样的性格行事,当真是可悲、可气、可恨,甚至有几分可怜。

宦者跪伏在殿中,目视墙上的暗影,知晓自己没有退路。

他曾受过周贵人的大恩,在周贵人去世后,始终跟随在司马奕身边。无论是长乐宫、长秋宫还是建康士族,都曾同他接触,也曾试着收买。

可他始终不为所动,算是司马奕唯一能信任之人。

现如今,司马奕彻底破罐子破摔,自己往死路上走。

宦者心知天子一旦被废,自己也将没了活路,干脆不再多想,就当是偿还周贵人的活命之恩,等到了阴曹地府,也可安心喝下孟婆汤,了无牵挂的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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