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413)

牛车穿过长街,仆兵的喝声渐渐远去。

寿春城再无往日宁静,蒸腾的热气中,道路两盘的房屋和人群都似蒙上一层灰雾,倏尔化做扭曲的光影,深深的印入名为“乱世”的画卷之中。

城中一片哀声,仆兵各个凶神恶煞。

城头上,巡视的将官和兵卒却是无精打采,看着蜷缩在城墙后的村人,神情漠然,仿佛在看一群死物。

这些人的用途,仆兵心中一清二楚。

起初还有几分可怜,日子长了,可怜就变成了麻木,甚至有几分扭曲的快意。

临淮传出风声,桓容率领五百私兵,三千州兵讨逆。同行还有幽州士族派遣的健仆,加上征发的民夫,人数超过一万五千。

这样一支军队攻来,寿春十有八九会守不住。

自己肯定会死,多几个倒霉鬼同行,去阎王殿的路上终不会寂寞。

袁瑾想北投不是秘密,部曲从长安归来,又匆匆离去,众人都看在眼里。不只是谋士武将,寻常的兵卒都不看好,更存下极深的怨念。

“先使君本同桓使君定盟,事情已经商量好,能给大家一条活路。好不好,都能继续留在汉家之地。结果使君刚一去世,公子就立刻反口,不理使君定下的盟约,反倒要投靠什么氐人!”

“我呸!”

“汉家不留,父命不遵,好好的人不做,要去胡贼跟前卑躬屈膝做条狗!”

“说什么士族郎君,连个无赖子都不如!至少无赖还晓得孝顺,知晓父没三年无改其道!”

“快些住口!”

见伍长越说越不像话,同他交好的什长神情一变,连忙截住话头。同时四下里张望,警告的瞪向在场的仆兵,硬声道:“今日之事不可传出半句,否则大家都不能活命!”

仆兵连声应诺,伍长却不领情,挥开什长的手,哑声道:“从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顾忌?”

“住口,你不要命了?!”什长声音微抖。

“命?困在这座城里,咱们哪还能有命?”伍长顺着墙边滑坐在地,双眼通红。

“盱眙的大军一到,咱们都会死在这城里。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守城,就是给袁瑾那厮垫背!”

用力搓了搓脸,伍长抬起头,定定的看着说不出话的什长,恶狠狠道:“且看着,等到城破那一天,袁瑾定然会脚底抹油,携带金银家眷北逃。留下咱们这些短命鬼拖住大军,让他有命逃去长安!”

最后的半句话,伍长几乎是吼了出来。

四周顿时一片死寂。

众人的表情中掺杂着惊愕不信,更多则是深深的惊恐和担忧。

巡视城头的队主亲自前来拿人。

按照惯例,如此污蔑郎主,扰乱军心,必当杀之以儆效尤。让人惊讶的,队主仅是将人关押,并未如例上报。幢主得知,同样没有下令处置,反而听之任之。

当下人心更乱,城中流言纷起。

伍长的话被以讹传讹,从袁瑾有意北逃,到袁瑾已经逃亡长安,城中的不过是个替身,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子。

守军人心惶惶,从将领到步卒都是心神不定,哪还有心思守城。

就在这种情况下,一只灰黑色的鹁鸽飞入城中,躲开饥饿的村民,飞入秦雷藏身之处。

解下鹁鸽腿上的竹管,知晓桓容的命令,秦雷立即乔庄改扮,借助之前埋在袁府的钉子,悄悄潜入府内,寻找机会下手。

在潜伏的过程中,秦雷偶尔发现,袁瑾的嫡子避开众人,悄悄躲到正室窗下。

起初,他以为是孩童的孺慕之情,多日不见亲父方才如此。几次之后,猜测被推翻。袁峰看着袁瑾的眼神哪里像是孺慕,分明是有深仇大恨,欲除之而后快!

“有意思。”

躲在暗处,秦雷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

如果袁峰再大些,弑父的戏码必定上演。可惜对方仅是个五岁的孩童,纵然再恨,也没法手刃亲父。

不过,这事倒是能利用一番。

想到这里,秦雷没有忙着下手,而是悄无声息的离开,撕开绢布写下一行字,绑到尚未离开的鹁鸽腿上。

“去吧。”

咕咕两声,鹁鸽振翅飞走,临行不忘啄了秦雷一口。

看着手背上寸长的血痕,秦雷唯有苦笑。

城外五里处,桓容下令队伍扎营。

无需吩咐,健仆和私兵分工协作,有序的拆卸大车,搭起帐篷。

厨夫忙着生火,处理随军携带的肉干,埋锅造饭。

新征的州兵同样没有闲着,部分伐木搭建营盘,余下分队巡逻,护卫营地安全。

魏起、马良、周延和姜仪均升为什长,此次随军讨逆,四人都心头火热,希望能立下战功,借机再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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