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43)

“郗景兴善相人,言瓜儿有大才,我心中甚喜。但瓜儿长于文道,我出身行伍,不忍埋没其才,这才上表朝廷选他为盐渎县县令,出仕一方。”

“徐州刺使郗方回至孝雅正,素有贤名。其子又在我帐下任参军,若知瓜儿之才,必定爱惜备至。我日前已给他书信,托其照顾阿子。”

“他日瓜儿做出功绩,我自可上表天子升其入朝。”

不得不承认,桓大司马这番话相当有水平。可惜南康公主半个字也不信。

“我不管这些,瓜儿不能离开建康!”

那几个庶子心思难测,手段阴毒。儿子放在身边都差点出事,南康公主不敢想象,万一桓容离开都城,后果会如何严重!

南康公主坚决不松口,甚至要前往台城,亲手撕掉尚未送出的任命。

“瓜儿有县公爵位,留在建康即可。纵然做官也要等他加冠!”

“细君,此事已定,不容更改。”

眼见气氛越来越僵,桓大司马声音渐沉,桓容心中叹气,拉了下南康公主的袖摆,道:“阿母,我愿去。”

“什么?”南康公主回身,满脸不可置信。

桓容跪正身体,先拜桓大司马,再拜南康公主,随后道:“阿父乐育,儿感激肺腑;阿母慈爱,儿永铭内心。儿愿往盐渎县,不负阿父栽培,阿母慈心。”

话落再拜,额头触及地面,心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事到临头惧有何用?除了显示出懦弱,不会得到半点好处。

桓大司马下定决心,谁都无法更改。南康公主这么做,非但无法将桓容捞出来,很可能连自己都赔进去。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未必性格高尚,但不能看着亲娘为自己受累。

反正都是要走,不如痛快些。

做不做得出功绩两论,想方设法活下去,他自认还能做到。

假设是桓大司马掌控的郡县,桓容未必有几分把握。但徐州刺使是郗愔,桓大司马不出面,他几个属兄难有下手的机会。

士族高门自有一套处事规则。

同样是为家族考量,郗超为桓大司马出谋划策,郗愔却不打算上桓氏的船,时常连儿子一起防备。不想被桓温抓住把柄,以“嫡子暴死”为借口抢占地盘,后者必定会设法保住桓容的命。

这算不算一种另类的保障?

桓容闭上双眼,在自嘲中苦笑。

当啷一声,宝剑坠地。

南康公主忍住泪水,轻轻抚过桓容的发顶,随后向桓大司马福身,哑声道:“妾气急无状,夫主见谅。”

桓温站起身,亲自扶住公主手臂,温和道:“细君一如当年,温甚念。”

夫妻执手,桓大司马不时发出几声朗笑。并且当面挑明,马氏和慕容氏生产之后都会留在建康。她们生下的孩子将代替桓容,继续做司马家的“定心丸”。

看到这样的渣爹,桓容愈发觉得讽刺。

是夜,桓大司马歇在马氏房中。

南康公主背靠矮榻,一遍遍的抚过桓容的发顶,轻声道:“你出生那日,城中下了好大的雨。转眼十多年过去,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桓容没有动,倚在南康公主身侧,沉声道:“阿母放心,我定会平安归来。”

无论桓大司马打的是什么主意,他都不会让对方如愿!

本想求个平安,老老实实过一辈子,结果事与愿违,麻烦接踵而至。既然躲不开,那便迎头赶上。表面看似危机,转换一个角度,未必不会成为破局的机遇。

“盐渎县近海,”桓容笑道,“阿母喜欢珊瑚,我定要造出海船,为阿母寻几株珊瑚树。若是好的,阿母便留着,若是不好,阿母随便砸就是。”

南康公主破涕为笑,手指点着桓容的额心,道:“快别说这样的混账话,让人笑话!”

李夫人跪坐在一侧,笑道:“这是郎君的孝心,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阿姊当高兴才是。”

待青烟飘尽,素手轻轻拨动银勺,舀起新调的香料,缓缓倒入炉顶。

第二十章 过府

太和三年,四月,丁卯

建康城连日大雨,河水猛涨,几乎逼近石砌的河岸。河道上早不见小船舢板踪影,只有南来北往的大型商船。

码头上,十余名健仆披着蓑衣,凑在唯一能挡雨的亭子下,等候商船靠岸。

“合浦商船都到了吧?”一名健仆道,“那日我见到两艘大船,听说运来的都是珍珠珊瑚,一颗就够寻常人家过上几年。”

“不晓得。”一名健仆抹去脸上雨水,闷声道,“珍珠再贵也和咱们无关,有那份闲心不如勤快些。这才不过半月,粟米又涨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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