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661)

“阿姊说的是。”刘媵收起摊开的田册,“看来不用阿姊费心,儆猴的那只鸡就会自己跳出来。”

“此时还言之过早。”刘夫人摇摇头,“事情涉及前朝,最终如何决断,总归要夫主点头。”

刘媵颔首,收起最后一卷竹简,合上木箱。

时间抓得极准。

等婢仆抬下木箱,送上茶汤糕点,秦策恰好迈步走进正室,身上犹带着早春的凉意。

“夫主。”

刘夫人和刘媵福身,随后刘媵退下,仅留夫妻二人在内室。

秦策面无表情,端起茶汤一饮而尽。

听到一声不甚明显的冷嘶,刘夫人红唇微翘,笑道:“茶汤刚刚调好,有些烫,夫主小心。”

秦策面露尴尬,看着笑意盈盈的嫡妻,心头累积的郁气似一扫而空。指腹擦过被烫的嘴角,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细君一如当年,为夫却是老了。”放下漆盏,秦策叹息一声。

“夫主何出此言?”

刘夫人手托袖摆,夹起一块胡饼送到秦策面前,道:“夫主早膳未用多少,该用些胡饼。是阿妹亲手做的,新鲜的羔羊肉,加了南地调制的香料,味道着实不错。夫主尝尝?”

“好。”

秦策未用竹筷,直接以手拿起胡饼。

饼皮香脆,馅料味足,饼面上还洒了芝麻,搭配微凉的茶汤,味道着实不错。

秦策胃口大开,吃下整整一盘,仍是意犹未尽。

刘夫人命婢仆撤下漆盘,送上新的茶汤,拿起布巾为秦策净手。

“细君,”秦策声音微哽,“我自己来。”

“夫主,就让妾一次?”刘夫人微微抬头,指尖擦过秦策带着刀疤的手腕,“一晃这些年,妾还记得,当日夫主为救大君,仅率三百仆兵同上千胡贼厮杀,身上留下十三条伤疤,这就是其中之一。”

秦策没说话,掌心覆上刘夫人的脸颊,指腹擦过她的眼角。

“当年之事,细君都还记得。”

“记得。”刘夫人笑中带泪,覆上秦策的手背,低声道,“当年一战,刘氏坞堡几近覆灭,刘氏郎君十不存一。夫主带去的仆兵,一个都没能回来。是阿嵁和阿屺带兵死死守住城门,阿岍和阿峥冲开胡贼的包围,阿峥更三箭射死贼首,才逼得贼兵退去。”

随着刘夫人的讲述,秦策陷入回忆,表情变得沉痛,沉痛中又夹杂着欣慰,欣慰并未持续太久,最后全化为一声叹息。

“这么多年了。”

“是啊。”刘夫人合上双眸,顺着覆在背后的大手,靠入秦策怀中。

“阿子都长大了。”秦策声音微沉,注视着立在墙边的屏风,看着屏风上蹲踞的麒麟,声音中带着疲惫,“长大了啊。”

刘夫人没说话,只是靠在秦策肩上,轻轻抚过他的领口。

“阿嵁起了不好的心思,更钻了牛角尖。”秦策半合双眼,“跟着秦氏的老臣也不同以往,……我是不是错了?”

“夫主?”

“细君,你告诉我,我是不是错了?”

秦策极少在人前示弱,如今日这般更是从未有过。

刘夫人直起身,静静的看了秦策片刻,留意到他新增的白发和眼底的疲惫,轻轻摇了摇头,将秦策扶躺到自己腿上,解开他的发髻,一下下梳着斑白的发。

“夫主,人心易变,当年的刘氏坞堡也曾如此。”

“我还是错了。”秦策合上双眼。

“不。”刘夫人低声道,“夫主只是心软了。”

“心软?”

“对阿嵁心软,对老臣心软。”刘夫人继续道,“换做十年前,夫主可会这般?”

“……不会。”他会将秦玖关起来,狠狠抽一顿,抽到他脑筋清醒为止。还会把起了歪心的谋士将领一并斩杀,让全堡上下看个清楚明白。

“胡贼未灭,中原未定,南边还有遗晋,夫主心软得太早。”

说完这句话,刘夫人再没有出声。

秦策沉思许久,握住刘夫人的手,沉声道:“细君说得对,太早,一切都太早。”

究竟只说心软还是暗含其他,秦策没有明言,刘夫人也没有追问。

“阿嵁留在武乡终究不妥,该让他回西河。”秦策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同刘夫人商量,“等他回来之后,劳烦细君将他身边再梳理干净,非必要,就莫让他再出府了。”

“诺。”

“至于旁人,”秦策眯起双眼,声音骤冷,“该让他们知道,我虽年迈,却没有彻底糊涂!胡贼未灭,就想些不该想的,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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