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2)

“这是市中规矩,牛羊皆有定价,猎来的野物不在此列。”少年解释道。

军事不同马市,规矩由魏太守制定,收取的租税都用来犒赏将兵,连长安都管不着。

乍一看,这种行为很不可思议,结合当时的大环境,就很容易理解。

汉初奉行的是黄老之学,倡导无为而治,就像是在地里洒下种子,只要不超过底线——例如造反叛乱,随便你怎么长。

朝廷大撒手,盐铁都非官营,甚至允许民间铸钱,如此一来,“军市”的存在简直就是毛毛雨,再正常不过。

遇到魏太守心情好,规矩就会相对合理。遇到心情不好,市价定得山高,商人也只能受着,没处讲理。即便如此,将边郡的牲畜和皮毛运往长安、洛阳等地,依旧是有不小的赚头。

商人迟疑不出声,不是不想交易,而是想要再压一压价格。

规矩是人定的,此子年少,未必不能谋算。若是将这批犍牛全部买下,再加上几十头肥羊,哪怕每头少去半成,也能省下不少。

你情我愿之下,还能抓捕他们不成?

在商人故作迟疑时,又有三四人上前询问。

少年十分爽快,都是当面递出竹简,将规矩复述一遍。

几个商人互相看看,大致都明白对方的打算,全都没有急着开口。

就在这时,一名身材高大,腰佩短刀的方脸大汉抢上前两步,扬声道:“这些牛羊我全要了,加价一成!”

此言一出,周围立刻炸开了锅。

汉子冷笑道:“尔等见此子年少,欲联合欺他,我却看不惯!我愿加价将牛羊全部买下,尔等有何话说?”

本想联手压价,算计转眼落空,商人们岂能甘愿。奈何汉子摆明要当拦路虎,商人不想错过这笔生意,就只能放弃之前的打算。

不过汉子开口就加一成,想要买下犍牛就必须再加。

想到这里,商人们不禁皱眉,感到一阵肉疼。虽然都能赚,可成本自然是越低越好。

少年不急不躁,自始至终面带笑容,更对站在不远处的两名健仆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看管野禽和兽皮,不必上前。

大概过了盏茶的时间,众人争得面红耳赤,近乎要当场动手,少年才开口道:“诸位无需如此,如诚心要买犍牛,三日后军市再开,可再来此处。”

听闻此言,商人们都是一愣,随后泛起狐疑之色。其中一人道:“我等每人至少要市二十头犍牛,还要数十肥羊,加起来不是小数目。”

少年依旧是不紧不慢,跺跺脚,将短袄裹得更紧,道:“长者如不信,市中有主簿值守,我恰好与之相识,可与长者同往定契。”

“你识得郡中官员?”腰佩短刀的汉子诧异道。

“家君曾任沙陵县功曹。”少年道。

曾任?

看一眼少年身上的短褐,汉子没有继续追问,命仆人赶来大车,掀起搭在其上的草帘,露出满载的粟米和大豆。

“都在此处,数量只多不少,可当面点清。”

少年两步走上前,查看过粟米,又用匕首割开一袋大豆,抓了一把握在手中,仔细确认之后,示意汉子可以牵走牛羊。

“我有一事不明。”汉子道。

“请讲。”

“郎君换这许多粟菽却是为何?”汉子问道。

算上和商人定下的数量,足够养活一乡之人。如非自家储存,是为再市出?据边郡情况,魏太守绝对不会允许粮价过高。这一来二去,未必能赚到钱,甚至还可能惹上麻烦。

“今岁大雪成灾,边地田亩大多绝收。又遇匈奴来犯,青壮多上城头。为乡中父老,嘉当尽绵薄之力。”少年笑道。

疑惑解开,汉子当即解下腰间短刀,双手递与少年,正色道:“河东张次公,愿与郎君结交。”

张次公?

少年神情微动,明显是想起什么。上下打量汉子两眼,片刻后恢复笑容,双手接过短刀,从怀中取出一枚匕首回赠对方。

张次公爽朗大笑,蒲扇般的大手拍在少年肩上,笑道:“我将往长安,以郎君之贤,必不会久居边地,他日长安相会,你我再叙!”

话落,翻身上马,就要驰出市中。

结果没跑两步,突然被两杆长戟扫落马背。

一声钝响,张次公仰躺在地,冰冷的长戟抵在喉间,敢轻举妄动,百分百血溅当场。

身着皮甲的步卒冷声道:“市中驰马,囚三日。”

宣读完罪状,两杆长戟一架,直接将身高超过一米八,体重接近两百的壮汉架了起来,一路架出军市。

倒行数米,张次公终于反应过来,挥舞着手臂大声道:“我交罚金,我愿交罚金!鹿奴,取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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