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47)

长乐宫中,宫人换上新灯。灯油是脂膏和蜜蜡调配,还加了草药,燃起来全无半点烟气,还有隐隐的香味。

窦太后微合双眼,靠在矮榻上。

陈娇坐在榻边,手上捧着一册用玉简雕刻的《道德经》,是日前梁王遣人送来。上好的白玉,入手温润,采用隶书雕刻,普天之下恐怕也只这一册。

馆陶公主坐在另一边,说完了日前在城内惊马,又提及拦住疯马的张次公,语气中不无欣赏之意。

窦太后只是听着,良久也未出声。直至宦者来报,王皇后和两位公主已奉召前来,窦太后才睁开双眼。

“皇后也来了?”

“回太后,是。”

“让她们在殿外等着。”

“诺。”

宦者退下传话,窦太后转向刘嫖,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

“阿母,凭阳信两个不可能办成这件事,八成是另有其人,想借机挑拨。”还有一点,就是王皇后贼喊捉贼。不过以王娡的心性,这个可能实在不大。

“还行,没蠢得彻底。”

“阿母!”在女儿面前被这样说,刘嫖的脸上有点挂不住。

“我之前和你说的事,你想得如何?”

“我……”刘嫖皱眉,她依旧没能下定决心。

“想好了,趁这个机会,正好把话说了。”窦太后道。

借阳信两人犯错,将口头约定揭过,哪怕太子日后得知,也只能当做是刘嫖盛怒之下做出的决定,不能借此找堂邑侯府的不自在。

毕竟这事是他亲姊理亏。

陈娇合上玉简,抬头看向刘嫖,双眼格外明亮。在刘嫖避开时,眸光不由得暗淡下来,直至一片幽深。

第二十一章

听到宦者传话,王皇后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带着两个女儿站在殿门前, 许久一动不动。

长乐宫, 秦时为兴乐宫,汉初定都长安, 高祖刘邦、皇后吕雉都曾居于此。惠帝之后,天子移居未央宫,这里成为皇太后的居所。

直视紧闭的殿门, 王娡挺直脊背。

在入宫之前, 阿母卜筮得言, 她与阿妹都将贵不可言。

为此,她离开良人, 撇下亲女, 入皇太子府, 成了太子刘启的美人。又向太子夸赞亲妹美貌, 为亲妹铺平进入太子府的路。她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固宠,为了不被刘启遗忘, 为了同栗姬和程姬争锋!

从太子府到未央宫, 年复一年, 从桃李芳华到年逾不惑, 从太子府内一个小小的美人到椒房殿中的皇后, 王娡偶尔回想,仿佛做了一场大梦。

她埋葬了自己的亲妹,同馆陶虚与委蛇, 算计了栗姬,使得前太子被废为临江王,将亲子送上太子宝座。

从被栗姬压在脚下,到坐上皇后之位,王娡越来越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她要如薄太后和窦太后一般,从椒房殿走进长乐宫,她要执掌大汉宫廷,成为一言可决朝政皇太后!

为了这个目的,她可以对馆陶低头,可以匍匐在窦太后面前。

正如她对阳信所言,今日忍多少,明日就能得多少。如果不能学会忍,就会像栗姬一样拖累亲子,将自己逼上绝路,到头来失去一切!

栗姬太蠢,蠢到让她觉得可怜。

薄皇后已经被废,天子最年长的三个儿子都是她所生,哪怕临江王早逝,只要前太子不被废,任谁都无法越过她,更轮不到自己的儿子登上太子之位。

她愚蠢又任性。

愚蠢到将天子视为良人,任性到忘记了自己的良人是一国之君,手握生杀大权。

站在殿门前,王娡从没像此刻一般清醒,也从未如此刻一般恐惧。

她不担心天子,因为天子喜欢她的儿子。

她担心窦太后,甚至恐惧窦太后。

这个一度想要让梁王成为皇位继承人的女人,拥有的智慧和权势远非她能比。她可以将馆陶捏在手心,却不敢在窦太后跟前耍任何心眼。因为她知道,如果惹怒这位长乐宫的主人,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下场。

就在不久之前,天子召儒经博士和道家黄生论汤武之变,窦太后听闻,召博士辕固当面奏对。辕固抬高儒家,贬低道家,使得窦太后大怒,当日就被投入野猪圈。

太后盛怒之下,无人敢开口求情。天子没法放人,只能给了他一把刀,辕固才能刺死野猪,留住一条性命。

这件事给了王娡极大的震撼。

权力!

馆陶渴望权力,她也是一样。

只是馆陶顺风顺水了一辈子,常会犯不该犯的错。她却不然。她清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更明白馆陶可以犯错,她却必须谨慎小心,不能予人任何把柄。

馆陶是长公主,有窦太后为靠山。她名为皇后,在这长安宫中,权力却少得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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