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597)

窦太后语带欣慰,表情也变得轻松。

“自你登基以来,为政善于纳谏,凡直言利国者,不曾有婴鳞获罪。军中提拔良才,砥兵砺伍,南征北击,摧坚获丑,有开疆之功绩。”

“阿启没有看错你,待到九泉之下,我亦能笑对太宗皇帝。”

刘彻低下头,思及早年种种,眼底开始泛红。

“大母,我会做得更好。”

“我信。”窦太后握住刘彻的手,手指不断用力,“记住我今日之言,行事三思,戒急用忍。冒犯天威者不可恕,情有可原者或能饶。民为国本,治民不可暴。匈奴为大患,需斩草除根,莫要以仁善之心对豺狼,否则必当遗祸子孙。”

“茵席之臣慎选,辅国栋梁务要善待。”

“我知你好儒家,然黄老崇无为,法家亦不曾有错,最终要看的是施政执法之人。”

“国无二君,朝堂之上却不能仅有一言。如一家执牛耳,君威则罢,万一偏听偏信,耳根子软,恐将祸及百代。”

说到这里,窦太后突然开始咳嗽,随着胸腔震动,身体剧烈颤抖。

陈娇想要搀扶,险些被一同带倒。

刘彻扶住窦太后的肩,后者饮下递到唇边的温水,压下喉间痒意,断断续续道:“阿彻,记住,为君者不能心软,哪怕是对血亲。”

“遵大母教诲!”

窦太后躺回榻上,似再也无法支撑,疲惫地合上双眼,呼吸渐渐平缓,进而变得微弱。

刘嫖接到消息,匆匆进到宫内,见到殿内情形,泪水浸湿双眼。顾不得仪态,近乎是扑到窦太后榻前,握住她的手,颤抖着声音道:“阿母,阿母!”

在刘嫖的呼唤声中,窦太后最后一次睁开双眼,手突然前伸,口中喃喃念着:“阿启,阿武……”

数声之后,气息变得愈发微弱,苍老的手无力垂下。

吕后时代进入汉宫,历经三朝,在波云诡谲中屹立不倒的窦太后,终阖眸长逝。

“大母!”

颤抖着手试过窦太后鼻息,陈娇再控制不住情绪,俯在榻上痛哭失声,嗓音沙哑,近乎哭到昏厥。刘嫖强忍住悲意,想要抱住女儿,刘彻却先她一步将陈娇揽入怀中。

“陛下,当命人收敛太皇太后遗体,传郡国讣闻。”王太后压下喜意,脸上带泪,假做悲怆。出口的话貌似合乎规矩,却隐隐指向陈娇,“我观皇后过于悲伤,为身体着想,无妨留在椒房殿静养,宫内事可由旁人代劳。”

“王娡!”馆陶怒气盈胸,因为愤怒,指向王太后的手指都在发抖。

刘彻转头看向王太后,目光冰冷,冷到让王太后下意识后退,准备好的话一句都没能出口。

“母后,关乎太皇太后大丧,朝中自有规矩。凡宫内诸事,理当由皇后决断。”

“天子……”

“自入冬以来,母后时常抱恙,一直未能大好,比皇后更需静养。”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彻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根本不打算给王太后留半点插手宫权的余地。

“来人,送太后回宫!”

实事求是的讲,王太后固然有私心,终归是刘彻生母,如非她心急想要掌控宫权,刘彻不会如此恼怒。甚者,他开始怀疑,王太后如此急不可待,是要移走窦太后的遗体,尽快搬进长乐宫。

这样的认识让他愤怒,也让他心凉。

窦太后临终仍惦念于他,事事为他着想,未曾给窦、陈两家说半句好话,甚至叮嘱他,事有不对绝不能心慈手软。反观王太后,窦太后尸骨未寒,她已经忙着要争权。

此刻的刘彻沉浸在悲伤之中,很容易钻牛角尖。

王太后撞到枪口上,如非她是天子生母,估计就不是回宫养病,而是永久闭门静养。

走出殿门,王太后被冷风一吹,终于清醒过来。

她意识到自己做了蠢事,蠢到不可救药。但被压制几十年,头顶的大山突然搬走,再是谨慎小心,也难免会出现纰漏。

“不急,日子还长。”

回头看一眼殿门,仿佛仍能看到帝后互相依偎。

这种温情脉脉让王娡嗤之以鼻。

她自以为了解刘彻,以天子的性子,窦、陈早晚会成为绊脚石,必当除之而后快。至于陈娇,终会被弃如敝履。

在皇权面前,夫妻、男女之情不过镜花水月。

今日越是得意,他日只能跌得更惨。

“那个卫少使还在椒房殿?”

“回太后,确是。”

“嗯。”王太后一边向前走,一边冷笑道,“天子连得三女,仅她得子,待到太皇太后入葬后,该移出椒房殿,佚也该升上一升。”

宫人垂下头,不敢应声。

王太后也不需她应声,想到今后再无窦太后,纵然是要“养病”,照样大感愉悦。路上没表现出来,回到殿内,遣退宫人宦者,合拢房门,王娡在屏风后畅快大笑,许久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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