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父之名(89)

那个男人坐在一座墓碑前,低着头抽着烟,似乎在低声叨念着什么,他并没有发现不远处缓缓走来的黑发男人,直到萧末弯下腰,将那束香水百合端端正正地摆在了男人的肥屁股后面的墓盒上,跟那一束新鲜得明明就是刚刚摆上去的白色玫瑰并排放在一起。

呃,死而无憾啊,居然真的有人送老子玫瑰——虽然这家伙和我幻想的软妹子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萧末没有说话,他只是直起身,看着墓碑上的自己——

他所熟悉的自己。

同样是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却不同萧末那样永远显得懒洋洋的毫无生气,老头给他选的这张遗照还不错,至少他脸上挂着那种属于年轻人的灿烂笑容——萧末想了想,心里忽然有些微妙地想起,在照这张照片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无论在想什么,总之,压根就没想过这将会成为他的遗照最后被印在冰冷的墓碑上吧。

萧末没有说话,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坐在自己墓碑边上的强壮男人身旁,直到对方狠狠地吸了口烟,然后将烟头扔下来在脚边踩灭,站起身来。

萧末这才转过身,无视了对方那双充满了血丝红得像是兔子似的眼睛,用云淡风轻地语气微笑着说:“大哥,这里禁烟区耶。”

“…………………………………………………………”

黑发男人的一句话,成功地将面前这位往那儿一站投下的阴影就足够把他完全笼罩起来的高大熊汉子的鳄鱼眼泪给骗了下来。

霍贞没有多少兄弟姐妹——

大概是因为他的父母十分讲究要养就养个精品出来这个理念,所以在香港不兴不搞计划生育的年代,霍家也只有他这么一个独苗苗……这一代只剩下了霍贞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在同学们都有兄弟姐妹就他没有这个事实让霍贞倍感孤独的同时,更加遗憾的是,他的父母最后也没能把他养成传说中的精品。

霍贞五岁开始跟着师父学拳。

在他六岁那年,他遇见了他人生的第一个小高潮——某个下雨天,霍贞亲眼看着他的师父俩手空空出门买菜结果回来的时候不仅左手提着一只鸡右手还抱着一个哭得嗯啊嗯啊哇哇哇的肉团子——

这个肉团子的名字后来叫元贞。

霍贞和还是婴儿的元贞一见如故,因为他们名字里都有一个贞字,私底下,他这个大师兄就对这个菜市场买一送一得来的小屁孩多了一丝亲近,等到元贞会讲话了,乳牙都没长齐黑洞洞的嘴一脸含含糊糊地叫他师兄的模样,霍贞至今都还深深地记在脑海里。

伴随霍贞长大的,也是无数个下午放学一脚踏进武馆,就看着迎面扑上来的师兄弟——

“大师兄大师兄,元贞又被师父抓走啦!”

在霍贞的无奈叹息中,他这个菜市场买鸡送的小弟在他眼中终于固定在了“要么在被罚,要么在准备被罚”的光辉形象上。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辈分就乱了,大师兄变成了大哥。

霍贞比元贞大六岁,他怎么都以为,等以后老了至少他会是走在元贞前面的那个……直到两个月前,蹲在电视前面的他亲眼看见那个他以为会妖孽万年长的臭小子就这么令人措手不及地最后调皮了一回,霍贞这才发现,原来自己错的这么离谱。

直到元贞遗体告别、火化、下葬,霍贞作为大师兄,始终都表现得非常平静,事实上,在面对一大群哭得乱七八糟的师兄弟时,他依旧还可以把悼词念得四平八稳,荡气回肠——从始至终他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而如今,当面前的这个身穿西装,身材纤瘦的陌生男人无心的一声大哥,却真正把他那憋在心里憋了两个月的眼泪给叫了出来。

霍贞双眼怒红,抬起因为常年练拳而异常粗糙的手揉了揉眼睛,这一次霍贞终于可以好好看看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相比起普通的男人,霍贞发现他面前的黑发男人长得却显得有些阴柔,一看就不是练家子,但是这不妨碍当他笑起来的时候,非常好看。

黑发男人一言不发地微笑着看着他,他的目光柔和,那温暖的笑意真正是沁入了眼睛的深处,霍贞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这样的笑容令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熟悉得令人胆战心惊,足以让他忘记问出那一句几乎就要到了嘴边的“你是谁”。

他就看着男人慢吞吞地掏出口袋中叠放整齐的手帕,细里慢条地擦了擦墓碑上的照片——尽管那上面似乎一丝灰尘也没有,照片上的年轻男人的笑容依旧那么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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