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182)

再看高仪、张居正,乃至其他臣子,自然也是面容悲戚,又或低垂着头。

朱翊钧轻声道:“父皇有旨,召母后与母妃入内,诸位大臣也进去吧。”

陈皇后以手拭泪,与贵妃李氏相携走了进去,高拱等人跟在后面,鱼贯而入。

龙榻上,隆庆帝强撑着精神,对跪伏在底下的众人低声交代。

书面的圣旨是一回事,有些口头的安排却还是必要的。

交代好陈皇后和李贵妃的事情,又嘱咐她们别忘了太子婚事,便对内阁诸人道:“朕去了之后,请诸位如待朕一般侍奉太子。”

“陛下!”

隆庆帝闭了闭眼,续道:“高拱、高仪、张居正、陈以勤。”

“臣在。”四人以袖擦泪,颤声回道。

“太子就交给你们了。”

“朕没法看着他了,太子年纪尚轻,有些事情做得不妥的,诸位师傅要多提点。”

“朕不希望他成就什么霸业,但起码,能做一个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的皇帝。”

“不要像朕一样,碌碌无为,到头来,什么也没做。”

隆庆帝说一句,喘一下,断断续续,才把话说完。

底下四人早就泣不成声,尤其是高拱,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下巴,把胡子都浸湿了,强抑着的悲怆化作呜咽,连身体也颤抖起来。

这几人都是经历过先帝大丧的,但如今情状,明显比那时要悲伤许多。外面那些言官御史们也不会想到,这个时常被他们弹劾沉溺妇人温柔乡的皇帝,却能在临死之前,还让太子要以百姓为重。

“请陛下放心,臣等定竭尽所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听见他们起誓,隆庆帝面带欣慰,目光落在高拱身上。

“高师傅……”

“陛下!”高拱膝行到他跟前,紧紧握住隆庆帝的手。

“这十几年来,你一直不离不弃地在朕左右,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有你这样的师傅,是朕的福气……”

高拱双目红肿,喉结滚动几下,才能勉强抑住哭声。

“陛下言重了,能够跟随陛下,辅佐陛下,也是臣等莫大的福分!”

隆庆帝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没有力气:“诸事繁多,内阁如今又只有四人,你们怕是忙不过来,朕想让一个人来帮你们的忙……”

四人心头咯噔一声,都不知道皇帝想叫谁,张居正却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等太子登基,就把赵肃召回来吧,朕对他也算熟稔,品行不错,又外放多年,经验丰富,正好帮上高师傅的忙……”

他越说越小声,到最后,竟是不闻了。

只见隆庆帝微微阖眼,嘴角仿佛还带着一丝微笑,却已经没了声息。

第77章

隆庆帝驾崩了,却亲口将太子托付给四位辅政大臣。

高拱,高仪,张居正,陈以勤。

经此一次,这四人的威望必将更上一层,内阁阁老不少,可被皇帝托孤的却不多,最近的还要追溯到七十年前的弘治帝朱祐樘,他将太子,也就是那位著名的正德皇帝,托付给大臣,当然,后来那些大臣,有好下场的不多。

旧话不提,如今这四人,也是内阁的所有班底,高仪、陈以勤两人,没有太大的野心,本身才能不低,却不是当首辅的料,也不想和高拱争,而张居正自从老师徐阶走了之后,就刻意低调,从不和高拱正面起冲突,于是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内阁出现前所未有的和谐。——因为大事几乎由高拱说了算,没人和他吵,内阁自然也没有硝烟。

但是,高拱在内阁一人独大,却并不代表在整个官场也吃香。

他脾气火爆,能受得了的人不多,更何况他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

隆庆四年,高拱对吏部进行整顿,规定每月都要将吏部各司一应官员的资料整理上呈给他看,隆庆五年,他又上奏改革边戎事宜,主张加强边防,更提议将驻边官员的考核分为积饷、修险、练卒、锻甲、督屯、理盐、养马、招降等八个标准。

这些事情,固然对朝廷有好处,但是要知道,无论是在富庶江南还是艰苦塞北,只要官场所及,必然有利益团体,而高拱手伸得太长,又迫不及待,不肯慢慢来,必然会触犯一些人的利益,也许这些人一时忌惮他的威势不敢作声,这股怨气却不会因此消失,反而越积越大,终有一天会爆发出来。

中国讲究死者为大,丧事历来比婚事还要繁琐,更何况皇帝驾崩,更可称为国丧。从小殓、大殓、闻丧,到上尊谥,一步都马虎不得。

一般来说,一家之主去世,子女们也得等忙完丧事之后,才来讨论谁继承家产,或者分家的问题,但如果去世的是皇帝,因为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储君登基也成了刻不容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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