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186)

可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终究还是抵不过这少年的一句话。

他何曾不想念,只是君臣之别,在他们之间生生划了一条沟壑。

赵肃暗叹了口气,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以示抚慰。

见了再多的世面,经历再多的风霜,自己对着他,一颗心怎么也冷硬不起来,少年的身影与记忆里那个吮着手指,水汪汪大眼瞅着他的小孩儿重叠在一起,没有任何的不契合。

“陛下恕罪,”赵肃缓和了一下心情,慢慢解释道,“臣不是不想回来,只是职责所在,不能轻易离开,这六年,臣虽在任上,却也走了周边不少地方,所到之处,都让人绘制成图册,这些资料珍贵难得,不好通过驿站寄过来,总想着见到陛下,才亲手上呈。”

他顿了顿,眉目柔和,一如当年:“陛下虽富有四海,却终究无法一一亲身踏足,臣想着用这种方法,兴许也能让陛下看遍我大明的大好河山。”

朱翊钧听着,嘴角禁不住微微弯起,他还当自己是那个不解世事,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不成,这种简单的道理,自己自然是知晓的,可听到最后一句话,仍不由感动而欣喜。

原本模糊的心情,此刻逐渐清晰起来。

朱翊钧小小声道:“肃肃,我喜欢你。”

赵肃听到了,笑着回道:“嗯,微臣也喜欢陛下的。”

朱翊钧有些懊恼,不满他把自己当小孩儿哄的那种语气,却说不出真正的心意,只好自我安慰,诸葛亮对孟获还七擒七纵呢,他更是来日方长。

重逢的喜悦稍稍平静下来,朱翊钧喊人掌灯,又摆上茶点,二人这才分头落座。

朱翊钧简单说了一下情况,从隆庆帝驾崩,到高拱与百官对掐,力战群雄,最终落败,黯然离开,又说到如今内阁里,高拱走了,高仪上月病逝,只剩下张居正和陈以勤。

赵肃听得很认真,这些情况,他固然能找申时行他们打听,可没有人能说得比皇帝再清晰了,毕竟只有他,才是从头到尾的经历者。

“肃肃,朕很惭愧,父皇拉着朕的手,让朕照顾高阁老,朕却没能保住他。”朱翊钧生怕他心中有芥蒂,“当时反对高拱的人,几乎占了满朝的一半,朕又刚刚即位,弹压不住他们,嘉靖年间的左顺门事变,是不能重演了,否则让那些聒噪的言官滚蛋倒不怕,就怕寒了其他臣子的心。”

赵肃点点头:“陛下所言甚是,想必老师也能明白陛下的一片苦心。”

朱翊钧一喜:“你不怪朕?”

赵肃道:“高阁老虽是臣的老师,臣也不能是非不分,姑且不论这次谁对谁错,当时情势下,如果陛下强行让那些人闭嘴,只怕非但没有效果,局面还会更乱。”

朱翊钧听得心头温暖,只觉得这人一回来,萦绕自己周围多日的阴霾,俱都烟消云散了。

“肃肃——”

本能的撒娇撒到一半,忽而想起自己的年龄和身份,赶紧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

“朕有个事情,还要和你商量。”

赵肃看得暗自发笑,面上也还是一派从容。

“臣不敢当,陛下请讲。”

朱翊钧侧着头,微微皱眉:“这一次言官公开闹事,背后必是有人指使,若任其发展下去,只怕有党争之乱,朕想着,找个机会,把这帮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给赶出朝廷。”

赵肃虽然知道自己这个皇帝学生聪慧无比,却没想到他的眼光敏锐至此,竟能一语道出朝廷的祸乱根源。

历史上正是在朱翊钧在位时期,朝廷各股势力分门别派,互相攻讦,而皇帝却不闻不问,任其发展,导致最终出现党争,说起来,九千岁公公魏忠贤,也是利用党争站队,开始发家的。只是不知如今的历史,可还会走上原来那条道路?

想着这些,赵肃却摇摇头:“臣以为,如今当务之急,并非言官。”

朱翊钧一怔:“那是什么?”

第79章

赵肃缓缓道:“是吏治。”

朱翊钧愣了愣,笑起来:“肃肃,言官也是吏治的一部分,朕本以为你想说宦官呢。”

话虽如此,却露出认真倾听的神情。

赵肃也笑道:“陛下天纵英才,假以时日必能成就一代明君”略略捧了一下,进入正题:“宦官也需整顿,却不是现在,臣以为,如今帝国上下最大的危机,非边患,非流民乱事,非饥荒水灾,而是吏治腐败,受贿成风。自太祖以来,注重民生疾苦,朝廷每年征收的税赋极低,荒年就更不用说了,想做生意的,开店少国课,而摆摊这样的小营生,国家更不会向他们征收赋税,这些都是为了减轻老百姓的负担,但到了地方,情况却截然不同,有些官员,自然有法子利用各种名目,让老百姓头上的负担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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