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19)

赵肃郑重应下了。他知道,杨继盛的死对于老师来说,是心中一块很深的伤疤。

那之后连着十来天,赵肃都把自己关在戴公望留下的小院落里,潜心读书,不闻外事,赵暖几次来找他玩,都没能成功把人带出去。

这一天外面又来了客人。

赵肃刚沐浴出来,头发半湿不湿地披散在肩上,他以为是赵暖,也没多想,随意套了件外衣就去开门。

结果门外不是赵暖,而是陈洙,那天在客栈和他说话的青年。

对方显然也没料到他这副打扮,愣了半天,自己先脸红。

“少,少雍兄!”

水珠顺着赵肃的头发滑落下来,湿哒哒地贴在锁骨处,更显出肤色白皙。

“陈兄?”他也有点意外。

“少雍兄住处隐蔽,让我好找!”青年回过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道。

人家主动找过来,赵肃也不好拒之门外,忙请人入内奉茶。

“陈兄长我几岁,唤我少雍即可,无须如此客气。”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少雍也可唤我表字伯训。”

“不知伯训兄此来,有何赐教?”

古人寒暄,必然是得先这么文绉绉来一大圈开场白,然后才进入正题,赵肃几年下来,倒也习惯了。

“本月十五,城中举子欲举办一个诗会,我是来邀少雍一起前去的。”

赵肃诧异:“十五日不正是放榜之时?”

“正是,那日也是中秋佳节,游子在外难免寂寥,不若凑在一块儿也有个热闹。”

诗会?赵肃苦笑,他就算苦练几年,做出来的诗只能说符合格律,四平八稳,要说令人惊艳是绝对称不上的,至于急智或诗兴大发,就更扯淡了。

“我的诗作上不得大雅之堂,还是不去献丑了。”

“少雍此言差矣,大家都是互相切磋权充消遣罢了,不是个较真的场合,怎能说献丑呢?”

“……”

这种出风头的场合,人人趋之若鹜,就算出不了风头,也想去看个热闹。赵肃却在那里绞尽脑汁想着不去的借口,殊不知他这种避着风头的行为在别人眼里也显得特立独行。

陈洙因着那日的事情对赵肃留下印象,存了结交之心,在街上偶遇赵暖,向他问起赵肃的住处,便找到这里来。

能够来此参加乡试的人,在地方上也是略有微名的,年纪再轻点的,必然意气风发,顾盼风流,哪个会像赵肃这样成天闭门不出的?

陈洙再三邀请,他盛情难却,只好答应了。

八月十五那天,福州城里张灯结彩,百姓人家都备好月饼杂食,预备着拜月之后阖家赏月,举子们则聚在城中的穂芳园举行诗会。

说是诗会,其实就是个古代的茶话会和辩论会,大家一起聚集在酒楼里包场,先是作几句应景的诗词,然后由一些人提出论题,大家一起辩论。

这个时代实际上远比百多年后的清朝开明,朝廷里还有御史们成天给皇帝找不痛快呢,你在这儿针砭时弊发两句牢骚,没准儿会被人看作心怀天下,当然前提是别过火了。

氛围看起来虽然热闹,实际上大家都憋着一股劲,心里躁动不安,等着放榜,但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还得强颜欢笑,表示自己淡泊名利,就甭提有多难受了。

赵肃跟其他人都不太熟,但他的性格圆融,很快就给人留下好印象,直让一旁的赵谨恨得牙齿痒痒。

“兄长满面春风,想来已经笃定金榜题名了?”他故意把兄长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就算名落孙山,难道我竟要在这里哭哭啼啼不成?”赵肃笑容不变,这是你自动送上门来的,可别怪我。“谨弟,你读了那么多年书,当知宠辱不惊的道理,就算待会儿结果不佳,也切莫失礼于人前了。”

赵谨没想到自己想奚落人,却反被奚落。

你算老几!这句话几乎要冲口而出,他勉强忍下,狠狠剜了赵肃一眼,拂袖转身。

身后,赵肃敛了笑,微微摇头。

陈洙站在他旁边,自然也瞧见了这一幕,安慰道:“令弟还年少,少雍不要介怀。”

年少?赵肃暗自冷笑,这个异母兄弟,在嫡母的影响下一直瞧不起他们母子,赵肃甚至还记得这具身体的原身在七岁时,曾经被小他一岁的赵谨推下后院假山,差点没摔死。小小年纪就能做出这种事情,其心思阴暗可想而知。

“伯训兄言重了,不知这名单什么时候才放出来?”他换了个话题。

“算算时辰应该也差不多了,左右就在今天,不瞒你说,我三年前也参加过一次乡试,奈何才学有限,没有中榜,此时心中实在忐忑难安。”陈洙苦笑。

两人都坐在靠窗的角落,看着许多人围在那里辩论,没有过去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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