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209)

李氏见状,忙把皇帝的事放到一旁,安慰起她来,本想喊张居正过来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这一场小小的风波,算是暂时落幕,朱翊钧虽早有准备,也没受到责罚,却仍是大失颜面,深感憋气。李氏是他生母,说的话也占了个理字,朱翊钧自然不能对她怎样,只是这心中的怨怼之气,难免转移到冯保和张居正身上。

那头赵肃却说好要请工部众人吃饭,等到夜幕降临,他到了五味斋二楼早就定好的雅间时,早有许多人等在那里,只有上座空着,想是等着他来。

环视一圈,左侍郎穆华,右侍郎杜平书,各司员外郎,主事,有赵肃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坐了满满两桌,似乎都齐了。

见到上司的身影,自然人人连忙站起来行礼,赵肃抬手让他们坐下,一边笑道:“平日里总说公事,已经够枯燥了,今儿咱们只论风月,不谈国事,大家都随意点!”

穆华连连笑道:“大人所言极是,今日只论风月,只论风月!”

稍等片刻,酒菜便流水般陆续上来,赵肃是五味斋的东家之一,又有特意交代在先,厨房在菜肴上自然费了一番心思,做得比平日还要用心几分,这一端到桌上,色香味俱全,看得大家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明朝官员俸禄低,京官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俸禄更低,就算有油水,也未必人人轮得上,像五味斋二楼雅间这种档次,很多京官一年到头也难得来几次,原本大家还对这新来的部堂大人心生疑虑,但酒过三巡,觥筹交错之后,气氛渐渐活跃,也放得开了。

穆华趁着机会挨个给赵肃仔细介绍了一遍,赵肃也把众人的面孔名字官衔一一记在心里,末了笑道:“我看今日好像人还不齐,莫不是有人没到?”

旁边杜平书随即道:“有人不识抬举,连大人也不放在眼里,大人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穆华也冷笑道:“不错,这苏正向来自命清高,以前的饭局,他也是从来不出席的。”

言语之间,对此人颇有微词。

赵肃不动声色:“屯田司乃工部辖下四大司之一,他一个正六品主事,也算举足轻重了,何以架子如此之大,连本部堂宴请都不到?”

“大人有所不知,这苏正与当年的严嵩父子乃是远亲,只不过后来朝廷清除乱党,不知怎的竟被他躲过了。”杜平书语气里带了几分忿忿不平。

赵肃奇道:“那他可曾与严党一道同流合污,贪赃枉法?本部堂记得当年徐阁老清查严党,可是朝野上下一起发动,少有漏网之鱼的。”

杜平书愣了一下,迟疑道:“这……似乎是不曾,只是自那之后,他也极少露面,镇日躲在屯田司内,也不知道作甚。”

工部底下,营缮、虞衡、都水、屯田四司,屯田司其中一项职能,是向客商征收竹木等实物税,照理说也不是没有油水可捞,但严家父子落马,这个苏正却还能稳稳当当坐在位置上,不是上面有人,就是清廉得让人挑不出毛病,现在看来,倒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赵肃没再追问下去,而是转了话题,与他们聊起旁的,在座都是男人,一触及风花雪月,立马来了精神,这个说勾栏胡同里哪个头牌身段最好,那个说小倌的滋味比女子更妙,赵肃笑眯眯地听着,不时还插嘴点评两句,顿时让其他人更来劲,觉得这位部堂大人不仅花钱大方,还不摆架子,比那前任尚书好相处多了。

明朝禁止官吏嫖妓,说“官吏宿娼,罪亚杀人一等”,但规矩是人定的,大家总会偷空子钻,宿没宿,御史言官不可能躲在屋顶上偷看,大可说自己不过是去听几个小曲,看几段歌舞,而且几个人聚在一起谈事情,喊来官妓弹琴助兴,是常有的事情,所以到了后来,这规矩也渐渐松动了,除非一个人被弹劾,这种事情才会被揪出来当把柄。

这一顿饭吃下来,赵肃受益匪浅,不仅找到一个叫苏正的突破口,而且也算与其他人熟稔起来,并摸清他们各自的关系和大概的脾气秉性。比如说左右侍郎穆华和杜平书两人,虽然看起来同声同气,但言语之间也有一些矛盾,杜平书资历比穆华老,但因穆华和内阁阁老张四维是老乡,所以愣是压了他半头,又比如说这两个人在工部也非一言九鼎,底下很多人都不太服他们,这就给赵肃树立威信提供了很好的机会。

闲话不提,隔日赵肃找来苏正,一番长谈之后,果然证实了他的猜测,这个苏正太过刚正不阿,所以很不合群,又因为好友潘季驯被罢官的事情,对朝廷心灰意冷,索性成日窝在屯田司里,不和任何人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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