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246)

吴维良哈哈一笑:“大人明知道答案,何必还说出这个假设?张居正如火,而大人如水,火太盛,大明容易被烤干,水太盛,则容易泛滥成灾,二者缺一不可。大人先前不干涉张居正的改革,而是从旁拾遗补漏,避免了与他正面冲突,这样的计策确实很好,但是大人不要忘了,水火也是不能相容的,您终究不是张党,您的老师是被他赶出朝廷的,您身上早就打上了高拱的烙印,从一开始就不会被张居正推心置腹,所以这种合作注定无法长久,但凡与他意见相左,张居正都会认为您要和他作对。”

赵肃不语,吴维良指出的问题,恰恰也是他所担心的,所以先前他尽可能地避其锋芒,但是正如吴维良所说,这种平和的局面绝对不可能长久。

“那末依你之见呢?”

“大人一直以来,都遗漏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赵肃一怔:“什么问题?”

“真正与张居正不谐的,是那些被张居正压制,在考成法中落马的官员,张居正行事霸道,急于求成,考成法纵然收一时之成效,也必定让很多人心怀不满。所以您不上,那些备受张居正排挤和打压的人,也会蜂拥而上,到时候不但便宜了别人,而且张居正新政的那些成果,也会毁于一旦。反之,如果大人将来能接替张居正,那么在下相信,您必定会延续改善张居正那些施政方略,而非全盘否定,如此一来,大明才有希望延续中兴局面,当今陛下雄心勃勃,君臣合力,大明有救!”

赵肃叹道:“真是句句刻骨入心,知我者,启善也。”

吴维良笑了起来,起身长揖:“大人谬赞!所以当务之急,是应对三日之后的内阁议事,大人想与张居正势均力敌,就得有自己的人马。”

赵肃沉吟:“与我交好的那些同僚,要么在外地,要么就是职位还低,可堪大用的,只有申时行一人,总不能让我那老师又回来吧?”

吴维良道:“大人忘了,陈以勤、葛守礼二位大人就要返乡了,他们都是三朝老臣,手中必然有不少人才举荐,大人不妨问问他们的意见。”

赵肃恍然。

京郊崇文门外。

陈以勤、赵肃各骑一马缓行,身后家仆数人相随,并着马车里的陈氏家眷,却隔得有些距离,方便两人叙话。

前者一身葛色布袍,须发皆白,没了官服在身,看上去更像一个教书的老先生,后者也是一身素淡颜色的便服,衣袂随风而起,从容随意,却似魏晋名士。

这一行数人看上去像退休致仕的官宦人家,京城百姓本也见怪不怪,只因赵肃外表着实出色,便引得路人频频回首。

“少雍啊,老夫还记得数年前,你外放莱州,也是送你到这里,只不过那会儿一起的,还有高肃卿他们。”陈以勤微微喟叹,过了片刻,仰头高声吟哦起来:“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赵肃笑道:“陈老何故如此悲伤,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归老田园,才是神仙生活的开始,学生倒有两句诗要送与老师。”

陈以勤眉毛一动:“喔?”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陈以勤低声重复了两遍,哈哈大笑:“好,好!东坡居士这一句,当真能振奋心怀,天下无一事不可勘破,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留恋这里?”

赵肃拱手:“陈老光风霁月,一生为官清正,千百年后,青史必留有您的一笔。”

陈以勤摇头:“身后之名,何足道哉,我为官数十载,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单有一项,老夫对不住高肃卿与你。”

赵肃道:“陈老何出此言?”

陈以勤叹息:“当年高肃卿辞官时,老夫为他送行,他曾有言托付,说以你之能,将来必入内阁,让我在朝堂上帮衬你一二,可惜这几年下来,终究是让张太岳步步进逼,老夫人微言轻,起不了大作用,说起来,实在有愧于肃卿,也有愧于你。”

高拱辞官时,赵肃还没回到京城,也就没能去送行,他却没有想到这位脾气火爆的座师,竟还托付陈以勤帮衬自己,心下既感动又心酸,想起当年高拱纵横官场,扶持先帝的情景,更是感慨莫名。

“陈老莫要自责,时移事易,您已经尽力了,这几年来的关照,少雍感激不尽。”

“寸功也无,何须感谢?”陈以勤苦笑,“我和葛守礼在时,还能帮你一二,我们这一走,内阁就是张居正的天下了。”

赵肃见他说到正题,也不绕圈子,直接就问:“陈老在朝数十年,素有声望,少雍想请您举荐一二人选,以备递补内阁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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