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277)

见吴维良绞尽脑汁,眉毛纠结的模样,赵肃反倒冷静得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着吧,一计不成,那人定还会再生波折的,让他自己冒出来就是。”

那个士子自杀不成,一口咬定这事只是自己不堪被拘留起来,觉得受了莫大侮辱,与他人无关,因此事闹得莫名其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锦衣卫诏狱那诸般让人招供的手段自然也无法用在那人身上,结果也只能把人放了,事情不了了之。在那之后,王锡爵吸取教训,又对闻道台的规则做了种种调整细化,便再也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赵肃那句预言般的话才说了不到一个月,继闻道台事件之后,果然又发生了一件令朝野震惊的大事,而这件事的导火索,竟是一颗彗星。

万历五年十一月中旬,西南方现彗星,长长拖曳着,几乎划过整个天际。自古以来,彗星出现都被视为不祥,当年汉武帝时,淮南王造反,就曾用过“今彗星长竟天,天下兵当大起”的理由,所以钦天监哪里敢怠慢,连忙上报御前,皇帝下旨,命百官自省其过。于是有心人很容易就把这个天兆将先前张居正遭遇父丧,却夺情不肯回家服丧的事情联系起来。

过了几日,翰林院编修吴中行上折弹劾首辅张居正,说他不尊圣贤义理,不守祖宗法度,“事系万古纲常,四方视听”,他身为百官之首,更应以身作则,俗话说,父母在,不远游,在京为官,没有时时侍奉于父母的人,已经算是不孝,可现在张居正竟连三年的孝期也不肯分出来。

奏疏开头,吴中行甚至以抒情的口吻,叙述了这么一句话:居正父子异地分暌,音容不接者十有九年。看得朱翊钧当时满脑门黑线,若不是时机不对,几乎就要笑出声来。

上疏倒也就罢了,吴中行也不知是缺心眼,还是想出名想疯了,居然在把折子递上去的同时,又另抄了一份,单独拿给张居正看。张居正自然大为愕然,问他是不是已经把折子呈上去了,吴中行的回答是:没有呈上去,怎么敢给你看呢?

结果无须多说,张居正自是勃然大怒。

他怒的,不仅仅是吴中行这种刻意激怒他的行为,更重要的是这个吴中行,是隆庆五年的进士,而当年的会试主考官,正是张居正。

也就是说,吴中行是张居正不折不扣的门生。

这下乐子可就大了。

明朝开国以来,几时见过胆敢弹劾老师的学生?

学生与老师,因科举而联系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师照拂学生,学生跟随老师,这是默认的官场定律,但是现在,吴中行居然打破了这个传统潜规则,公然上疏,跟自己的老师过不去。

这封奏折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引起连锁效应,还没等朝臣反应过来,翌日,翰林院检讨赵用贤上了奏疏,同样是弹劾张居正夺情的。——他亦是张居正的门生。

紧接着,沈思孝、沈懋学等人也相继上疏。

这里头值得玩味的地方太多了。

弹劾张居正的人之中,他自己的门生,就占了两个,还有一个则是赵肃的门生,今年刚刚出炉的新科状元,沈懋学。

所有学生里面,沈懋学不是最得赵肃喜爱的,但毕竟状元的名分摆在那里,对他也不算差,只是要说全心全意地教导,肯定比不上曾朝节和陆可教等人,因为赵肃总觉得沈懋学此人,圆滑有余,而周正不足。

在官场上,圆滑是必要的,不圆滑你就混不下去,充其量只能成为海瑞那样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是光有圆滑却是不够了,无论你怎么妥协,怎么周旋,心里总该有一条做人的底线,是绝对不能跨越的,沈懋学所缺少的,就是这么一条底线。

在明朝,以状元之身而成为首辅的人并不少,前有商辂,后有李春芳,沈懋学自然也曾想入非非。先前他曾想过引起张居正的注意,所以才会在客栈里大谈考成法的好处,结果却被赵肃搅和了,后来赵肃成了他的座师,他也千方百计,想得到赵肃的青睐,然而赵肃对待他的态度,却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还不如他对曾朝节等人来得亲切,他自然满心愤懑不服,论才学,自己才是魁首,曾朝节连考了六次才考上,哪里比得上他?

所以当他受了怂恿之后,便与吴中行等人一道上疏,弹劾张居正。

果不其然,此举震动天下,他也算是大大出了一把风头。

但他没有想到,事情很快朝不可收拾的方向滑去。

以张居正的性格,绝对容不得别人劈头盖脸这么指谪他,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学生,可以想见,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他暴跳如雷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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