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66)

“重新考试,是为了那些没有事先买到考题的考生,为了国家公正择才,你不服什么,难道你是买到考题的?”高拱的声音越发冰冷了,几乎凝固。

那人无言以对,低下头。

“还不坐下考试!”他大喝一声,对方腿一软,一屁股坐下。

赵肃恰好坐在不远处,有幸目睹了这一幕,差点没忍住笑。

高拱同志,你行的,这气场太强大了。

考试就在这种情况下继续进行。

要说这里面如果还有心境平和的人,赵肃绝对是其中之一。

由于先前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出了这个事情,他也不是特别意外,反倒有种终于发生了的解脱感。

展开卷子,上面的两道题,果然都已经换了。

第一道原本是《论语》里的,现在换成了《孟子》的。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赵肃又一次喷笑,这真是典型的高拱出题风格。

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高拱抱负远大,不会一直甘愿当一个王府讲官,而他的野心与志向,从这一道题里就可以看出来了。

赵肃敢拿脑袋担保,这里头绝对还表达了高拱对当今皇帝热爱炼丹事业,不顾边戎战事,百姓死活的不满。

喝了口水,冰凉的触感滑过喉咙,同时也让思绪越发冷静清明。

赵肃坐在那里,撑着额头,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脸庞有种刚刚褪去的青涩和俊秀,可一双眼睛分明又显露出与年纪不符的沉澈深远。

在《孟子》里,这句话的名气很大,甚至出现在后世的教科书里。

忧虑灾患能够使人发展,而耽于享乐则会让人灭亡。

结合如今大明朝的现状,北有鞑靼,南有倭寇,中间还有个天天想成仙的皇帝,高拱出这道题的用意很明显。

但是要知道,这张卷子不是光给高拱一个人看的,要先经过十七名同考官之手,他们初步评定分数之后,才会到主考官手里,所以太过激进的观点是不可取的,你要是写什么收复失地还我河山之类,碰到个比较保守的阅卷官,他就会觉得这个人书生意气,过于冲动,弄不好给你个下等,那就欲哭无泪了。

可没有观点也是不行的,如果庸庸碌碌,等于在众多卷子里没有出彩之处,同样很容易落榜。

最好的办法,就是明确表达自己的观点,阐述国家的现状,最后再总结这种现状并非不能改变,也不是一夜之间就能富强起来,既要徐徐图之,又要坚定不移地执行下去。

赵肃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个腹案,开始落笔。

大半个时辰后,草稿完成,他又一笔一划誊抄在题目下面。

考试成绩不光看内容,还看书法,一篇好的卷子,一定要字迹工整,要是用草书来写,就算张旭在世,估计也得落榜。

目前科举应试中最受考官青睐的是台阁体,赵肃也紧跟潮流,练了好一阵子,为了就是今日答卷。

第一道题做完,他长出口气,抬头一看,原来不知不觉已近傍晚,摸摸肚子,这才觉得有些饿了。

拿起一块驴打滚放入口中的时候,莫名就想起朱翊钧小朋友来,他对驴打滚的热爱程度,已经快和他爹对美女的热情不相上下了。

如果按照历史的轨道来走,那么对方将来就是个皇帝,能在张居正手下隐忍那么多年,然后一股脑在他死后清算,掘尸抄家,这个皇帝怎么看也不像个善茬。

可偏偏,为什么小时候这么可爱?

赵肃微微叹了口气。

害他心底留了一块柔软。

而此时的裕王府,被他惦记着的小屁孩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脸色潮红,嘴里还说着胡话。

第27章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是最容易动辄生病的,朱翊钧也不例外。

前些日子赵肃过来的时候,他还是圆乎乎白胖胖的小包子,可现在看上去,竟似瘦了一圈,躺在床上,发着高烧。

那么苦的药灌下去,全都被他吐出来,冯保急得无法,只得让侍女一口口喝了哺过去,这才喂下小半碗,可在半个时辰之后,就开始一阵阵反应,又都吐了出来。

整个裕王府被整得鸡飞狗跳,裕王与李氏就这么一根独苗,心疼得要命,偏又束手无策。

请了不少大夫,连带宫里的御医也喊过来了,小孩子受了风寒,要说也不是什么大病,只要连喝几天药就能好上大半,可问题是药压根就灌不进去。

“娘……糖葫芦……肃肃……猫……”侍女不停地用湿毛巾给他擦拭小脸降温,饶是如此,朱翊钧依旧浑身滚烫,热度一点也没褪,嘴里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这个时候的贡院,正是三天考试的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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