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梭艳湖(184)

达娃走掉了。

小姑娘大约是被她阿乌伤透了心,又或许是终于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一个爱你的男人都指不定哪一天会萌生异样,三心二意,从这家姑娘的花楼上溜到那家姑娘的炕上,更何况一个原本就从未喜欢过你的男人!他永远都不值得你为了他平白浪费十五岁的青春年华。

达娃于是在那个夏天打上行李,离开了云顶寨,去县城里正式的学堂念书考学。那个年代,永宁坝子里年轻的姑娘小伙子们心思都开始慢慢地活泛,不想一辈子窝在小山村里,就进城去做工和求学。

丹吉措有一段时间都不会走路。

胸口的伤处没有得到及时治疗,溃烂出脓,医院里的郎中不得不动手术给他切掉一大片肌肤。原本就细细瘦瘦并不强壮的胸膛,留下一块骇人的疤痕。遭此重创,身体变得虚弱无力,大部分时间里都卧在床上。

每日上午阳光正暖的时候,大总管就把丹吉措从花楼上抱下来,院子里摆一只藤椅,让小仙鹤坐在椅子上呼一呼鲜气儿,晒一晒太阳。

“椅子会不会太凉?冷不冷?”

大总管用一张毛毯裹住丹吉措的身子。

丹吉措仰起脸,摇摇头,递给男人一个柔柔的笑容:“不冷……旺吉,我想走一走。”

大总管站到他身后,两只手掌轻轻扶住他的两肋,微微地使力,把人托起。

头重脚轻,浑身无力,丹吉措斜斜地靠在男人身上,胸腔里的两扇肋骨仿佛托不住那一团血肉的份量,直直地往下坠去,两条小腿虚弱地剧烈抖动,撑不起衰败的身体。

丹吉措把脸埋进大总管的胸膛,两手环绕在男人腰上,轻声低语:“唔,我若是以后一直都这么衰弱,如何是好呢……”

阿巴旺吉用掌腹蹭了蹭他的脸,额头上吻一吻:“慢慢养着,养三五个月,就会好的……今天想吃什么,跟我说说,我给你做。”

丹吉措笑起来,伸出小舌舔舔嘴唇:“嗯……猪肠血米……牛干巴,要油煎的……泡梨……还有花花糖,要吃花花糖!”

阿巴旺吉挑眉:“呵,花花糖是过年或是有红白喜事时上供的,你现在就要吃?”

丹吉措眨眨眼睛:“甜的,喜欢吃嘛。”满脸袒露出的都是甜润的笑容。

男人撇撇嘴:“哼!……好,今天给你做花花糖。”

“你是不是烦我了,嫌我麻烦啊?”

“呵呵,没有,你不麻烦。”阿巴旺吉把人捧在手掌心里,揉了揉,很想把人揉搓到自己怀里,却又不敢太用力。他是真的希望丹吉措能更麻烦一些,心思里原本计划了很多事情,想要带着小阿夏一起去做。

带他去泸沽湖心的最深处,荡舟打渔,猪槽船里架起小火塘,捕获的鱼儿抹上盐巴,直接架在火塘上烤熟吃掉!

带他骑马越过山岭,转到泸沽湖另一侧的盐源乡,到苹果园里亲手摘大苹果,晒苹果干,做苹果茶!

带他走出永宁坝子,到丽江附近古朴的村寨里小住,或是走得再远一些,到大理的三月街花会上游玩,跑马,讨小仙鹤的欢心!

阿巴旺吉并不在乎守在丹吉措的床边照顾这娃一辈子。他只是不忍心看到丹吉措因为他的过失而过得不快乐不幸福,再也回不去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笑笑闹闹,蹦蹦跳跳的样子,那时候像一只小肥鹅在男人怀里欢快地滚来滚去,嘴里鼓鼓囊囊,填满喷香的牛干巴和酥油茶。

大总管带着丹吉措到扎美寺里听大喇嘛诵经,用沾满酥油的手掌抚摸庙堂屋檐下那一排厚重的经筒。雕刻着玛尼经文的金箔在经筒里不停地颠倒转动,男人聆听着经筒里发出的嗡嗡呜呜轰鸣,默默地给小阿夏祈福。

大殿里,丹吉措的身子蜷缩在木头轮椅中,仰头望向深蓝色屋顶上描金的神佛画卷。轮椅是大总管给他做的,椅子下面安装了四只小轮子,可以推着人到处转悠。

班嘉诺大喇嘛披裹着锈金的枣红色袈裟,向丹吉措深深地一揖,神情关切。

丹吉措把两手交到对方掌中:“大师……”

大喇嘛布满皱纹的粽褐色脸膛上,浮现出深深浅浅难以捉摸的笑纹:“圣湖上飘过的一只吉祥的小鹤……你要到哪里去?”

“到哪里去?”丹吉措乖巧地笑答:“我哪里也不去,就想留在这座湖边的村寨里。”

大喇嘛两只浓褐眼珠里的神色深不可测,问道:“你终究是想通了,要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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