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梭艳湖(47)

而冲在最前边儿的,竟然是阿匹大总管。

顿珠急慌慌地指着陷坑:“阿匹您怎么也来了?……坑里,坑里,是丹吉措!”

阿巴旺吉这一路跑上来,心就一点一点往下沉,脑子里只念叨着千万别是那一只很废物又很犟的杂毛小山雀。他拿眼神往坑里一扫,脑顶的头皮就像是炸开了,一颗心“哐当”跟着就坠到了陷坑里边。

大总管朝着坑底大喊:“丹吉措!丹吉措你还醒着么?!你别睡倒,清醒些,别动弹,不要动,撑着些!”

随即扭过头狠狠地盯住顿珠:“这怎么回事?!哪个混帐王八羔子干的?!是哪个给老子滚出来!!!”

一贯口齿伶俐的顿珠被大总管吼得都变成结巴了,颤巍巍地指着已经跑远的背影:“是,是,是癞痢头,癞痢头那个坏人!他他他他跑掉了!”

手持各种家伙的家丁和俾子们,气愤地就要冲出去追癞痢头。

“不用追了!都回来!”

大总管冷冷地一声吼。一票人立即就像是被定身符定住了脚步,一步也不敢动。

大总管迅速端起了手里的双筒猎枪,拉栓上膛,木头枪托架起在泛青的下巴上,视线捋着一根修直的枪管子,瞄向林间呼哧呼哧撒鸭子跑走的黑影。

奔跑的背影被繁密的枝叶遮挡,若隐若现。

大总管一声不吭,静静地瞄。树顶的小画眉拉下来一泡粪的功夫,枪口爆出浓重耀眼的火星。

癞痢头的身影遥遥地像是被线扯住了脖子的皮影偶,剧烈地一晃悠,后脑瓢子嘭得炸开。猎枪的霰弹把那家伙的脑壳捣了个粉粉碎,红的白的脑浆子和肉末子,溅在遍地的海菜花上。

林间弥漫的雨雾笼罩在丹吉措的脸上。

雨滴和着血水,流淌进他因为失血而干涸的嘴唇。

家丁俾子们点起火把,围拢在陷坑边。顿珠探身就要下去,被大总管喝住:“你们在上边,老子下去。”

阿巴旺吉把白白的毡帽丢进草坷垃,解开腰带脱掉长袍子,用手撑住坑沿,侧着身子慢慢滑进坑底,小心翼翼地避过一根一根朝天竖起的锋利竹签。他用一只厚实的大手托住丹吉措的头颅,急急地低声问:“还醒着么?!”

丹吉措的睫毛动了动,唇角吐出一丝血水。

泥土和血浆糊满了清清秀秀的一张脸蛋,细致的眉眼因为极力地忍痛而扭结成一团,粉粉白白的嘴在湿漉的雨水里颤抖。

大总管用手掌探到丹吉措的身下摸索了一遍,还好,脖颈、身躯上要害的地方没有中招。可是他的大腿被竹竿子刺穿,动弹不得,若是不赶快把这小山雀给弄出来,他的血就要流干了,死掉了。

大总管让围观的一群人都把宽布腰带解下来,好几根腰带拧成股,再结成长长的套索,从坑沿上顺下来。一根长套索兜住丹吉措的上身,另一根套索兜住胯骨。

大总管朝旁人喊道:“拖稳了套索,我让你们扯起,你们就扯起,用力要稳当,千万莫要中途撒了手!”

大总管凑近丹吉措的脸:“小山雀,忍着疼嗦!”又扯起丹吉措脖领上的一片袍襟,塞进他的嘴巴:“喏,咬着,别吞掉了你的舌头!”

男人用两只手托住他的屁股和膝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把心一横,用两只手臂的力量将丹吉措的下半身用力往上托起!

尖利的竹竿子像是一条烧火棍,火烧火燎地灼着皮肉。

剧痛再一次纵穿大腿,丹吉措绷得紧紧的身躯骤然释放,痛苦地抖动,像湖滩上垂死的裂腹鱼,手指抠进身下的泥土。苍白汗湿的脸颊缓缓地歪倒,倒进大总管的怀里,手指有气无力地捏着男人的衣襟,指甲缝里都填满了泥土。

一声痛楚的呻吟,丹吉措把口里咬着的领襟慢慢吐了出来,带出一排和着浓血的齿痕。没有尖叫,没有哀嚎,不想在这个时候向眼前的人示弱。

大总管像是被一根锋利的竹签子戳进了心房,心又被扔到油锅里煎成了两面黄,咝咝咝地抽疼,没来由地沮丧和难受,突然发觉自己竟然也有面对一个人却无能为力的时候。

大总管在坑底托着丹吉措,众人依着指挥拖拽套索,吆喝着“一、二、三”,齐心协力把人从陷坑里吊了出来。

男人把奄奄一息的小俊人儿搂在怀里,急匆匆地沿着山路奔回寨子,只怕自己再也看不到这只喜欢脸红的小山雀,唇角露出的美美的一只梨涡。

顿珠焦急地紧随大总管身后,眼瞧着丹吉措伤口处的血水流个不停,把大总管的棉布中衣都洇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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