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中记(96)

秦晨这才收手,而身后赵六看着,忽地冷冷一笑。

秦晨正暗中留心他,忽地瞥见他这幅神情,不觉心想:“这小子如何笑的冷飕飕的?”

且说程晓晴极有眼色,过来小心搀扶着云鬟,到底出了厅门,沿着廊下走了数步,因见屋内众人不曾出来,云鬟才闷哼了声,把身子靠在柱上。

秦晨早知道不妙,便蹲下身子,捧起她的右手,将衣袖往上轻轻一挽,却见那如白玉又似嫩藕一样的手臂上,一道红肿青紫,高高地鼓起,赫然在目。

秦晨也觉心疼,呲牙咧嘴地问:“这是怎么伤着的?”

程晓晴小声儿说道:“先前那木头匾额掉下来,砸到了姑娘身上。”

秦晨叹了口气:“凤哥儿生得娇嫩,年纪又小,骨头也脆嫩着,瞧这肿的如此,只怕是手臂折了,我却不敢料理。”

当下,便招了个衙役过来,叫飞快地把鄜州城平安堂的老大夫请来。

云鬟知道他公务再身,先前不过是想借他之力,撇开赵六罢了,此刻便叫他自去料理公事。

秦晨正欲离开,云鬟忽想起一事,便问道:“秦捕头,先前陈叔问你为何来的这样快……你莫不是知道了贼人的踪迹……所以才赶来的?”

秦晨摇头道:“哪里是这般?原本是一个兄弟打城外经过,见那京内来的上差白大人急忙火燎地回来,看着是往庄上的意思,他回去一说,我因怕有事,便带人过来瞧瞧,不想果然竟出了大事。”

云鬟垂头笑了笑,转身自往房中去。

自顾自走了两步,忽然醒悟程晓晴跟在身边儿,云鬟便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程晓晴一会儿,见她细细的脖颈上还有骇人的指痕印记,且方才说话的时候声音又哑,云鬟便道:“你觉着如何?可伤的厉害么?”

程晓晴忙低头道:“多谢大小姐,我没事。”

云鬟见她诚惶诚恐似的,便道:“不必如此,倘若你听我的意思,一早儿就走了,今日又何至于会受这种生死惊吓。”

程晓晴停了停,才道:“奴婢并不怕死,只要大小姐别赶……”

云鬟不等她说完,便皱眉道:“然而我却是怕的,青姐毕竟已去了,你是她的亲戚,若也在我身边有个万一,我对她亦无法交代,你不必跟着我了,自回房去罢。”

云鬟断然说完之后,自行转身。

程晓晴呆呆站在原地,虽不出声,眼中却滚下泪来,望着云鬟的背影离自个儿越来越远,程晓晴忽地跑前两步,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云鬟自是听得分明,却狠心并不回头,仍是往前,耳畔听程晓晴道:“奴婢说不怕死,其实是真的,我知道大小姐是好心才不许我留下,然而大小姐怎么会知道,——倘若我回了家去,却会比死更难过!”

云鬟听了这句,才微微停步,回头看她道:“你说什么?”

程晓晴满脸泪痕:“我本来不想说这些,可也不敢欺瞒大小姐,我这次来庄上,是走投无路了,我爹娘想把我配人……是村里一个痴蠢的傻子,因他们家有几个钱,便每每买丫头过去,活生生地进了他们家,却是抬着出来偷偷埋了……已经不明不白地死了几个了,我因害怕,又听说了青姐姐的事,故而才骗爹妈,说可以卖身过来,说会给他们更多的钱使,他们才肯答应,倘若我拿了钱回去,他们把钱花了,仍是要送我进那吃人的火坑的。”她哽咽说到最后,便捂着脸大哭起来。

云鬟听着这一席话,却很是意外,她从来不知道程晓晴家中情形竟是如此,原本只知道她是青玫的亲戚,家中有一个极疼爱的弟弟罢了……此刻听了这些内情,半信半疑之余,却也明白,如此窘境,倘若程晓晴不愿提及,也是有的。

若此话当真,她倒也是个可怜人了。

云鬟便叹道:“你说的是真?”

程晓晴忍着哭道:“大小姐先前说我,一心想卖身也不愿回家,倘若回去了有活路,我又哪里想这样儿死皮赖脸地留下?只是想着,姑娘对青姐姐是那样好,又是个慈悲善心的主子,我若是有福分跟了姑娘,自然比嫁给那痴子被折磨死强过百倍。”

她说到这里,便又磕头道:“这些话句句都是真,若有半点假,就叫我仍跳到那火坑里去,立刻被不明不白地打死杀死就是了。”她喉中带伤,这样连哭带哑地说着,着实可怜之极。

云鬟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道:“你先回房歇息去罢,此事我要再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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